如何运用景物描写营造现场感
——以李娟散文《春牧场》为例
景物描写是指对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万物的描写，如林间鸟鸣，夜半蛙声，花开花落，晓风残月……文学作品中恰当地运用景物描写，可以渲染一种特定的氛围，烘托人物的情趣和心境，表现人物微妙的心理，营造出一种生命在场的真实感。
李娟的散文多以“生命在场”的方式切入，通过大量富有地域特色的景物描写，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视域辽阔的山野草原，淳朴自由的牧民生活。《春牧场》是李娟跟随扎克拜妈妈一家在新疆阿勒泰地区的吉尔阿特开始，一路迁徙辗转生活的记录。那里四野旷远，人烟稀少，缓慢蔓延的羊群在半山坡上显得遥远而又孤独。可虽然寒意尚未褪去，牧民每天要为一日三餐发愁；虽然喝水要到远处的山间寻找没有融化的冰层；虽然一路风餐露宿充满了艰辛，但是与即将到来的丰饶相比，与天、地、人共同迎来的春天相比，一切未知都那么值得期待。牧人们逐草而居的生活成了多少人的梦寻，多少人所向往的诗和远方。李娟在景物描写中融入自己独特的感悟和思考，原生态为我们呈现羊的命运以及围绕着羊的牧人的命运，她笔下的温暖与坦阔，流露着自己对游牧民族的善意和柔情。
经典原文：
无论如何，春天已经来了。白色的芨芨草丛在大地上稀稀拉拉扎生出纤细绿叶，灰绿色野草稀稀拉拉冒出细碎的点状叶片。尤其在低处的水流和沼泽一带，远远看去甚至已涂抹了成片的明显绿意。但走到近处会发现，那些绿不过是水边的苔藓和微弱的野草。
——李娟《荒野来客》
解析：“稀稀拉拉扎生”“冒出”，作者运用两组动词，将春牧场忽焉似有再顾若无的春天特有的景致，生动细腻地描摹出来。虽然只有到盛大的六月，寒气才会彻底瘫软、融解，深深渗入大地，但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萌生的蓬勃的力量，足够让人无比激动。中国北疆的自然风貌，诗意地跃动于眼前。
经典原文：
羊群远离广阔荒凉的南戈壁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渡过乌伦古河后，它们将会在额尔齐斯河南岸温暖的丘陵地带停留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四月的季节，阿尔泰山南麓春牧场的青草刚刚冒出头，羊在大地上深埋脸庞，仔细啃食眼前的一抹淡淡绿意，缓缓移动。很久以后它抬起头，发现四面寂静空旷……群山间，自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失群了。它四处寻找伙伴，又爬上光秃秃的山巅，站在悬崖边四面眺望。大地起伏动荡，茫茫无涯。后来时间到了，它开始分娩。新出生的羊羔发现自己也是孤零零的一个。羊羔站在广阔的东风中，一身水汽吹干后，陡然长大了许多。母亲带着孩子在群山间没日没夜地流浪，有羊群远远经过时，就停下来冲那边长久张望、呼唤。
——李娟《每天一次的激烈相会》
解析：“一抹淡淡绿意”“四面寂静空旷”“大地起伏动荡，茫茫无涯”，所有的景色，仿佛都成了离群之羊的背景板，羊的孤独，何尝不是牧民的孤独。天地悠悠与人或动物的渺小，构成强烈的对比，这里的景色描写，不仅渲染了一种空阔寂寥的气氛，更能将人对个体生命的思考蕴含其中。李娟信笔融入自己的感官体验和情感，不愧是景物描写的高手。
经典原文：
身边的城里亲戚也一时闭上了嘴巴。我们俩呆呆地站在空旷的大地上，面向西方，迎着笔直掠过来的雪花，看了好一会儿。
空气清新，天空晴朗，好像有风，又好像没有风。如果有风，更像是雪飞翔时拖曳出来的气流。这场雪虽然不是很浓密，但大片大片地迎面而来，逼着眼睛直飞过来，极富力量--好像我们身后的地方不是东南方向，而是无尽的深渊……好像地心引力出现了微妙的转移……我忍不住回头望--天啦!
在身后，在东方不远处的空地上，一朵云掉了下来!它掉到了大地上和地面连到了一起！此时我们再急走数百步就能直接走进那朵云里！
——李娟《客人们》
解析：新疆的独特景色，李娟写得绝了，寥寥几笔景物描写，形神毕现，给人一种惊艳之感。快六月了还在下雪，读者不禁思索，是什么样奇特的地方才会有这样奇特的自然景象。春牧场带给人的独有的视觉体验，会牢牢刻进每一个牧民的记忆深处，风霜雨雪也阻抑不了一场盛大的奔赴。“一朵云掉了下来!它掉到了大地上和地面连到了一起！此时我们再急走数百步就能直接走进那朵云里！”这种仿若身临其境的现场感，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是李娟散文特有的标记。
经典原文：
这段山路叫作“哈拉苏”，从字面上看，意为“黑色的水”。一路上的山石果然都是黑乎乎的，几乎没生长什么植物。道路全是陡峭的“之”字形，紧附着陡直的石壁向上延伸。走在路上往下方看，有好几段崖面几乎直上直下。脚下的路又窄又陡，许多路段全是光石头，没有泥土。加之雨水冲刷，非常滑。驼队走得慢慢吞吞，又由于负重前行，一旦滑倒，这些庞然天物就很难站起来了。尤其在最陡峭的路面上，一倒下就会从山体一侧翻滚坠落下去。
—— 李娟《哈拉苏：离开和到达的路》
解析：走在“哈拉苏”，路陡，石滑，心惊，胆颤，在这条从春牧场通往夏牧场的道路上，传神的景物描写，让我们深刻感受到牧民的艰辛，然而走下去的信念，像草野里盛开的野花，永远坚韧顽强地绽放，所以，即使路途遥远，也终会抵达目的地，这也许是作者的隐喻，对于未来无畏的前行是唯一的答案。看似浅显真切的文字，无不显示着作者深邃远大的哲思。
景物描写，是记叙类文章的背景板，必须为人物的思想感情服务，我们不能孤立，无目的地写景。王国维所谓的“一切景语皆情语”就是这个道理。不落俗套的景物描写，会增强读者头脑中的画面感，正所谓脚步到不了的地方，脑海中的想象可以抵达。而出色的观察力，独特的感受力，是写好景物的关键，景由心生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李娟就是善于运用不过多雕饰，净笔素描的方式，将自我的丰富感受融入自然万物，她的语言亲和真诚，作品充满了朴素清新的气息。她笔下的景物描写，随意又诗意，大与小的反差，明与暗的对立，熔铸成鲜明的个人风格。而我们写景的时候，也要努力创造一种属于自己的风格。不过多地运用技术手段，让生命在场，这样独具性灵，透明而慧黠的文字，才是我们表达的本意，这样的景物描写才更有艺术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