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次服饰描写：《金瓶梅》作者如何刻画潘金莲
不附着于人物身体而独立存在的服饰，其生命的质感是潜藏的，需要个体激发才能表现出它完全的美，人体是服饰表现个性差别的载体。不同个性、气质的人即使穿着完全相同的服饰也会表现出不尽相同的视觉效果。实际上，服饰与个体之间互相影响、互相表现，个体的高矮胖瘦、神情体态、长相容貌、五官肤色是表达服饰不同效果的基本因素；在人物个体为服饰带来差异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服饰又表现着个体的外貌和精神气质。所谓相得益彰是个体对于服饰所蕴藏的美的激发，而不合适则是服饰对个体条件的挑战。服饰与个体之间和谐或不和谐的审美视觉随着社会风气、大众审美潮流趋势的变化而变化。
潘金莲是《金瓶梅》中容貌描写和服饰描写所着笔墨最多的一个。小说描写她的容貌一共有8处，具体服饰描写达38处，模糊一笔带过描写的地方更多。不论是描写容貌还是描写服饰，所占笔墨均几乎是小说中其他女性的总和。
潘金莲的容貌在小说中通过几个职业、身份、性格不同的人看潘金莲的反应体现出来。
(l)小说叙述她的容貌体态是这样的：
自幼生得有些颜色，缠得一双好脚儿，所以就叫金莲……本性机变伶俐……
(2)武松初见潘金莲:
见妇人十分妖饶，只把头低着。
(3)西门庆初见潘金莲:
黑髻髻赛鸦鴒的鬓儿，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香喷喷的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腮儿，娇艳艳银盆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软浓浓白肚儿，窄星星尖翘脚儿。
(4)何九见潘金莲：
这何九一面上上下下看了婆娘的模样，心里暗道：“我从来只听得人说武大娘子，不曾认得她。原来武大讨得这个老婆在屋里。西门庆这十两银子使着了!”
(5)众和尚:
见了武大这老婆，一个个都迷了佛性禅心，关不住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
(6)吴神仙看潘金莲:
发浓鬓重，光抖视，脸媚身弯。
以上是男性视角潘金莲容貌，特别是西门庆看的最仔细，具体详细的叙述了潘金莲的姿容风貌；武松在《水浒传》和《金瓶梅》中都是英雄正义的化身，绝不会为把女人看在眼里，而潘金莲的美让长期行走江湖见过世面的武松也为之窒息，不敢多看，只把头低着；其他还有讲究六根清净，四大皆空出家之人见到潘金莲的失态，市井小民何九的赞叹。从英雄到色狼，从出家人到市井小民对潘金莲美貌做出的反应，从正面、侧面反复描述，说明潘金莲天生丽质。
在女性眼中，潘金莲姿容也毫不逊色：
(7)吴月娘初见潘金莲：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匀引的蜂狂蝶乱。吴月娘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论风流，如水泥晶盘内走明珠；论语态，似红杏枝头笼晓日。
(8)细致到她的肤色在小说中都通过如意儿之口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比较。
五娘虽好模样儿，皮肤也中中儿的，红白肉色，不如后边大娘、三娘到白净。三娘只是多几个麻子。到是他雪姑娘生的清秀，又白净。
综合起来，潘金莲应该是一个肤色白里透红，天生丽质，妩媚多姿、体态风流的人物，加上后天服饰妆扮，而且她非常善于装扮，更具有锦上添花的效果，也更加凸显人物形象气质、姿容仪态。
她的身份先后有王招宣家的丫鬟，张员外的使女，武大郎的妻子，西门庆的妾，最后被吴月娘放在王婆家发卖。在小说中，潘金莲拥有的身份最多，又加之本人爱打扮，特别是嫁给西门庆之后，穷尽心思地打扮以笼络西门庆，服饰变化更具有多样性。
潘金莲九岁卖到王招宣府里，身份是一个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凿指，知书识字，梳着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年龄小小的潘金莲就学习并开始打扮自己，描眉画眼、傅粉施朱。
“缠髻儿”《<金瓶梅>鉴赏辞典》“据载，嘉靖中，乐妓杜韦，梳低小尖巧的实心髻，由于髻式实心低小，所以不易蓬松，当时吴中妇女争效之，号‘杜韦娘髻’。”据此来看，这应是一种成熟女性的发式。
而“扣身衫子”“亦作‘叩身衫子’，从己有的资料来看，这应是一种剪裁的比较显露身体曲线的衣衫。”我国古代妇女的服饰，尤其是宋元以后受程朱理学思想的影响，服饰式样一般都比较宽大，扣身衫子则明显是违背了正统礼教思想观念的。
所以在古代小说中，常常把这种服饰描写与作风轻浮的女子相联系，《蒋淑真刎颈鸳鸯会》中“蒋淑真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梳个纵鬓头儿，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势，乔模乔样。或依槛凝神，或临街嫌笑，因此闾里皆鄙之。”
因此，缠髻儿和扣身衫子显然是受正统教育的女孩儿不会选择的服饰，对于懵懂青春的潘金莲，她小时候所生活的王招宣府的生活环境，从西门庆和花子虚的生活方式可略见一斑，再加上后面王招宣府里的林太太来看，不但不会有人告诉她关于程朱理学的礼义廉耻，反而受到其糜烂生活方式的侵蚀。
潘金莲在一种礼教缺失甚至是放大了轻浮的环境中生长，从小穿着即显示出对服饰审美的早熟。从年幼的潘金莲的服饰上，显示出一个充满青春萌动、爱美、聪慧、机智，敢作敢为的少女形象。
十五岁时王招宣死了，被妈妈挣将出来又转卖到张大户家，“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被张大户嫁给武大郎，然后和西门庆相遇，展开了其生命中最繁华的历程。
武松因为潘金莲漂亮到妖娆，只得低下头去，不敢再细看，是潘金莲整体效果引起的结果；而善于风月的西门庆见潘金莲，绝不会像武松那样低下头去，而是被她的美貌吸引仔细的看，和西门庆初见，她的服饰是：
头戴着黑黝黝的头发狄髻，一迳里蛰出香云，周围小簪儿齐插。斜戴着一朵并头花，排草梳儿后押，难描画，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玲珑坠儿最堪夸，露来酥玉胸无价。毛青布大袖衫儿，又短衬湘裙碾绢纱。通花汗巾儿袖口边儿搭刺。香袋儿身边底挂，抹胸儿重重纽扣香喉下。往下看尖翘翘金莲小脚，云头巧缉山崖。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偏衬登踏。红纱膝裤扣莺花，行座处风吹裙垮。
这一大段对潘金莲服饰详细的描述涉及到的服饰有：发饰，狄髻、小簪儿、并头花、排草梳儿、玲珑坠儿；衣饰，毛青布大袖衫、湘裙、通花汗巾、香袋儿、重重纽扣的抹胸；鞋饰，白绞高底，膝裤。共计12种。
虽然种类样式繁多，但都比较普通普遍，这些服饰在明代中后期都是比较容易获得的，这个时候他的身份是挑着担儿卖炊饼的武大郎的妻子，所以展现出来的，只是一个精心梳妆打扮过的普通家庭妇女形象。
嫁给西门庆做小妾之后，由于西门庆的宠爱、物质条件的丰富，可获得的服饰质量大大提高，同时也由于潘金莲本身机灵、善于打扮，她的形象异常丰富多彩起来。综合起来，这一阶段，潘金莲的外在形象可以归纳为下面四点：
第一，常常浓妆艳抹。小说中有潘金莲出场的回目里，大多都是浓妆艳抹，穿颜色衣服。身为武大郎妻子的时候，看见武二回家，则“换了颜色衣服，来门前迎接武松”；武大郎死后为武大郎守孝期间，和西门庆欢会，因为西门庆的喜好，先到楼上从新妆点，换了一套艳色衣服。嫁给西门庆之后，常常提到她卸了浓妆，或者浓妆艳抹，或者浓施朱粉，复整新装；即使要睡觉，听到西门庆要去，也要“在房内浓施朱粉，复整新装……正盼着西门庆进房来”。
第二，戴满头鲜花。古人有戴花的习惯，如《红楼梦》中数次有送宫花、绢花的例子；《金瓶梅》中也有送花、戴花、买花的例子；至今北方个别地区女子仍保留着贴花饰戴花的习惯，由于季节原因，鲜花不常有，所以常常以绢花代替之。在鲜花盛开的季节，鲜花即成为重要的配饰，唐人即喜欢头插牡丹、芙蓉等大朵的鲜花；江南气候温热，戴鲜花更成为习俗。
《金瓶梅》中有西门庆掐瑞香花给妻妾戴的例子，但所戴花朵的数目都比较少，一人一朵，潘金莲掐先要了两朵。《红楼梦》第40回李纨摘菊花送给贾母，贾母拣了一朵大红的簪于鬓上；然后凤姐等人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刘姥姥一头，贾母和众人笑的了不得。这里也只是玩笑，不是正式打扮。其他若戴花比较多，大多是特定场合特殊人物的特征，或者个别地方的风俗习俗。而潘金莲却银丝狄髻上戴着一头鲜花，一只手拈着白纱团扇招摇着过来。自然大方，妩媚娇俏。
第三，常用一窝丝杭州攒的发式。这是和满头珠翠、满头鲜花效果、风格截然不同的装扮。这种发式先将头发梳到脑后束成一蓬松小髻，然后用簪钗等饰物固定即可，故称“一窝丝”。因为不像一般发髻一样紧密，所以较为妩媚。又为防止散乱，或加以小网固定，此网称为“攒”，因杭州的“攒”在当时较为有名，故称“一窝丝杭州攒”。
当女性卸去假髻以后，脱去首饰的“一窝丝”、“杭州攒”，便成了一种家常发型。这种发式较为随性自然，是一种家常发型，因为这种发式显得非常随性、妩媚，在小说中使用者多为妓女，比如郑爱月儿和李贵姐均有一窝丝杭州攒的形象。小说中除了妓女以外，多次提到潘金莲常常使用这种发式。
第四，常常拿着白团扇。小说中经常出现潘金莲拿着白团扇的情景，除了和西门庆及其她妻妾一起以外，常常独自拿着白纱团扇扑蝶，在花园里嬉戏游玩。美人扑蝶，是一种非常性感的造型，《红楼梦》里有宝钗扑蝶的场景，散发一种天真烂漫的气息，己经是成熟少妇的潘金莲因扑蝶而兼有了可爱，不仅非常性感，而且散发出一种丰盈的神彩，充满灵动的气息。
其它如在狄髻内安放着许多玫瑰花瓣来散发香味；将茉莉花蕊儿搅酥油定粉，把身上搽的白腻光滑，异香可爱；千方百计讨西门庆喜欢，甚至打个盘头楂髻装丫鬟市爱。所以，即使西门庆常常烟花巷里窜，但潘金莲始终成功抓住西门庆的眼球，一直都是西门庆最宠爱的小妾，这与她在服饰上追求变化，与她的美貌和善于打扮是分不开的。
作西门庆的第五个小妾的这一段时期，是潘金莲一生中最重要的时间，形象多姿多彩，装扮随性而发，不受等级限制、不受世人所规定的身份限制。服饰变化多端，形象也变化多端，或者灵动，或者随意，或者艳丽，或者雍容。小说中也有其她同样的美貌的女性，特别是郑爱月儿，不仅长得花容月貌，而且也善于打扮，但是和潘金莲比起来，美貌相差不多，灵动就逊色远了。再其她的女性，除了李瓶儿，与金莲相比相差就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