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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与明清艳情小说中的性描写

2024-05-16 08:33:02 爱情的文章 访问手机版

《姑妄言》与明清艳情小说中的性描写

前言

九十年代,沉睡海外多年的《姑妄言》全刊本的出版,曾引起了学界轰动。它以形式独特,内容丰富详赡,包罗万象吸引着研究者的眼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它的研究也处于逐渐展开中。但目前国内对它的研究还处于介绍的初步阶段,也就是说它的价值还远未被发掘出来。在阅读过程中能明显感受到内中资料之丰赡。《姑妄言》作为一部百万言的煌煌巨著,有着广阔的生活场景和丰富的认识价值。有感于内中性描写之繁富之奇特,同时考虑到它成书于清雍正八年(1730),上距艳情小说泛滥的明末清初不远,故本文着眼于其中的性描写,并将之置于一批艳情小说中考察,辐射明末清初的淫靡世风,力求尽量详细地擘析其中的性描写,以及由此反映出的性意识。

一 绪论

性是人类的天赋本能、自然需要。《孟子·告子》云“食色,性也。” 马克思也认为:人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更将人类的性看成“历史的决定性因素” 之一。可见,性具有普遍的重要意义。

天地阴阳,人类性别非男即女,那么人和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是男女之间的关系。人具有社会性,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也就是说,一个人的思想、行为,无不具有社会的属性,受社会存在的广泛影响和制约。因而,人的性行为同样具有社会、文化的属性。当性在历史中渐渐成为人类社会、文化种种复杂关系的时候,便成为文学家所选择的观照社会人生命运的窗口,从而反映到文学创作中来。也就是说,性作为人类的自然存在和固有的心理精神因素,它影响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而作为人类文明的产物和表现形式,文学也就无法排斥性的存在,在文学中表现性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性在文学作品中以不同的形式出现。文学作品中的性描写和以写性为主的文学作品,同色情文学是根本不同的。西方的“色情文学”,源于希腊文中,最初意为“描写妓女的作品”,它的根本目的是“企图引起性刺激”。也就是说,作者写作时,完全摒弃人物的特定社会、文化、性格的精神性内涵,仅仅追求物质的、外在的感观刺激效果,它的着眼点集中并停留在物质性的感性表面。而它的精神观念实质上却是纵欲的,其深层的文化本质是禁欲主义的,它否定人和人类的性的社会和文化属性,否定人类的性的能动(积极)作用,而以单纯的生物学眼光将人类混同于动物。因此,从本质上说,色情文学是排斥性的,是对人的一种否定,是对文化愚昧的反映。

而事实上,文学作品中的性描写是将性行为看作人类精神世界的一种表现形式,通过对性行为感性表面的艺术处理,揭示人物的性格及其形成的社会、文化内容。也就是说性描写只是一种手段,它借助官能刺激将读者引入艺术和美的境界。所以说,文学作品中的性描写是道德的审美的层面。它同纯粹的毫无性灵的色情文字不可同日而语。

中国古代文学自诞生第一天起就自觉或不自觉地将性作为表现对象,在各种体裁中都有表现。从《诗经·周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汉张衡的《同声歌》(“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希见,天老教轩皇")、六朝乐府和唐诗中的“香奁体”以及宋词元曲中的一些作品;从朱玉的《神女赋》到曹植的《洛神赋》再到白行简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以及戏曲中的《西厢记》、《牡丹亭》和从汉到清的大量各体小说中的诸多作品,都将男女性爱作为表现对象,可以说,中国古代文学中对性的描写源远流长,而真正蔚为大观的则当属中国古代小说,尤其是其中的一支一艳情小说。我们现存的艳情小说大多是明以后的作品,尤其集中于明末清初。

(一)小说中的性行为描写与艳情小说

小说中的性行为描写在我国历史久远,作品之多,目不暇接。而且,性行为描写情况比较复杂。小说中的性行为描写可以说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即使是表现理想化的爱情与婚姻的才子佳人小说也往往在恋爱故事中涉及性行为描写,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有的含蓄有的刻露。而在我国古代小说中又存在一部分被泛称为“淫书”的小说,又叫做淫秽小说、艳情小说、性爱小说、色情小说甚至性小说。这二者共同点在于都有性行为描写和人物的情欲活动,但显然,二者不能混为一谈。艳情小说和小说中的性行为描写是同一种文学现象的有机联系的两个方面。也就是说,凡是艳情小说,都必有性行为描写,但有性行为描写的作品并不都是艳情小说。因此对于艳情小说和小说中的性行为描写必须分开来考察。关于涉及性行为描写的小说情况复杂,不能一概而论。笼统地用艳情小说来概括这些作品的内容,有可能歪曲了作者的创作本意,误导读者。

关于小说中的性行为描写,茅盾先生指出的“所有中国小说内实写的性交,几乎无非性交方法。这些性交方法的描写,在文学上是没有一点价值的,他们本身就不是文学。”1 他进一步指出:“我们没有性欲文学可供研究材料,我们只能研究中国文学中的性欲描写——只是一种描写,根本算不得文学。” 2 也就是说茅盾先生并不承认我国有性文学。目前,关于性文学并无明确界定,但实际上,近年来“性文学”已成为国内批评界约定俗成的一个批评用语。刘达临在《性与中国文化》中便直接使用“性文学”概念,江晓原的《性张力下的中国人》中则用“色情文艺”与之对应。林辰先生在《艳情小说和小说中的性描写》中对涉及性行为描写的小说以艳情小说为界限作了分类,大致可分做三种类型:

第一种类型明显不属于艳情小说,即作品的思想内容基本上是积极健康的,只是在表述男女相交过程中加入了性行为描写。并指出这类作品最多,不仅较为普遍存在,而且还存在着对性行为描写着墨多少和描写程度之别。

第二类是介于艳情小说和非艳情小说之间的,即作品的思想内容有一定的社会意义,或者有一定的认识价值,但在叙述过程中却有较多的艳遇和性行为描写。而这一类型中又分为两种。一种以劝诚为名而写淫,以淫行恶果去“惩创逆志”。另一种是总体情节也略微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生活,但故事的基调是低级趣味的:对性行为的描写侧重表述其事,不过分追求具体描写。

第三类纯属艳情小说,又称全艳型。这类小说共同点是充满了大量的淫行淫事和赤裸裸的性行为的具体描写。如《如意君传》、《痴婆子传》、《肉蒲团》、《弁而钗》 、《巫山艳史》 、《空空幻》 等。《痴婆子传》 作者的本意是“托一老妪自述夙昔荡佚情事”来警醒少艾之妇,但作者从一开始就以自然写实的手法肆写性行为,“刻露少蕴藉,而状物绘声,亦北里之雄。”3 大量的性行为的具体描写淹没了作者微不足道的劝诚之意图,以至于明清两代论者,对其多交口贬毁,或谓其“濫觞启窦,只导人慆淫”(五湖老人《忠义水浒全传序》),或斥其“流毒无尽”,于是一禁再禁。由此,亦可看出多数艳情小说惨遭口诛笔伐淹没于历史尘埃中的命运。

实际上,林辰先生的这种分类标准基本在于性行为描写的多寡以及描写的尺度。并提出判断一部小说是否属于艳情小说的两个主要标准: 一是看作品的基调,看作者所寄寓的情趣; 二是看性行为具体描写的多少及程度。以这种判断标准可以明确得出结论: 艳情小说在我国古代小说中为数并不多,而大量存在的则是其他小说中出现的性行为描写。

(二) 关于艳情小说

艳情小说又被称为猥亵小说,淫秽小说、风流小说或性欲小说,诸家所指内容各不相同。但这类小说多以表现性欲为主旨,所描写的男女私情有较多的淫秽猥亵的细节。鲁迅谓“著意所写,专在性交”。4

艳情小说有白话,有文言,有长篇,亦有中篇、短篇。而本文要论述的”艳情小说主要界定在白话,且以《思无邪汇宝》所收录篇章为主,主要有以下四十余种:

如意君传·明·徐昌龄著

痴婆子传·明·芙蓉主人辑

僧尼孽海·明·唐伯虎选辑

春梦琐言·明·不题撰人

海陵佚史·明·无遮道人编次

绣榻野史·明·吕天成著

昭阳趣史·明·古杭艳艳生著

浪史·明·风月轩又玄子著

玉闺红·明·东鲁落落平生撰

龙阳逸史·明·醉竹居士编

弁而钗·明·醉西湖心月主人著

宜春香质·明·醉西湖心月主人著

别有香·明·桃源醉花主人编

载花船·明·西泠狂者笔

欢喜冤家·明·湖渔隐主人著

巧缘艳史·清·江海主人编

艳婚野史·清·江海主人编

百花野史·清·一笑主人编

两肉缘·清·不题撰人

换夫妻·清·云游道人编

风流和尚·清·不题撰人

碧玉楼·清·竹溪修正山人编次

欢喜浪史·清·不题撰人

一片情·清·不题撰人

肉蒲团·明·情隐先生编次

梧桐影·清·不题撰人

巫梦缘·清·不题撰人

杏花天·清·古棠天放道人编次

浓情秘史·清·不题撰人

桃花影·清·檇李烟水散人编次

春灯闹·清·檇李烟水散人编次(暂以灯月缘替)

闹花丛·清·痴情士笔

巫山艳史·清·不题撰人

株林野史·清·不题撰人

浓情快史·清·嘉禾餐花主人编次

灯草和尚传·清·云游道人编次

怡情阵·清·江西野人编演

春灯迷史·清·青阳野人编

妖狐艳史·清·松竹轩编

桃花艳史·清·不题撰入

续金瓶梅·清·丁耀亢

三缕金瓶梅·清·讷音居士

姑妄言·清·三韩曹去晶著

小说中的性行为描写来自史传文学。《史记》 :“吕不韦恐觉祸及己,乃私求大阴人嫪毐以为舍人,时纵倡乐,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令太后闻之,以啖太后。”5《晋书》记载了惠帝后贾氏的荒淫。小说中出现性行为描写,最早见于汉怜玄的《赵飞燕外传》和《汉武故事》,继之有《迷楼记》和《大业拾遗记》等。《赵飞燕外传》为后世艳情小说留下了几种方式: 一是用春药,“一丸一幸。一夕昭仪醉,进七丸”,“ 阴精流输不禁”而崩;二是气功用于房中术,“内视三日, 肉肌盈实矣"。《迷楼记》 则是写行为环境和性行为工具的先导,御童女车“只容一人,有机处于其中,以机碍女之手足,女纤毫不能动”。

到了明代中叶,小说中性描写风气和艳情小说的创作渐蔚为景观。首先是文言小说中出现了性行为描写,《天缘奇遇》 、《花神三妙传》等已初露端倪,《如意君传》 更刻意描摹,大肆铺张,蔓延至于通俗小说,蔚为大观。《金瓶梅词话》 的出现将通俗小说的性描写提升到一个新的层面。明末清初艳情小说大量涌现泛滥,达到了繁衍的高峰。《金瓶梅》“悬诸国门”不几年,《海陵佚史》 、《绣榻野史》 、《昭阳趣史》、《浪史》等便相继出现,这股艳情旋风从明末刮到清初,“不但在量的方面多, 即在质的方面,亦足以推为世界各民族性欲文学的翘楚。”。6

尽管小说中性行为的描写源远流长,但为何艳情小说和小说中的性描写集中产生于明末清初呢? 对于这个问题,前辈学者有过论述。

沈雁冰先生在他那篇著名的《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中说了两个原因:“(一)禁欲主义的反动: (二)性教育的不发达。后者尤为根本原因,历来好房术的帝皇推波助澜所造成的恶风气,如明末,亦无非是性教育不讲究的社会内的必然现象罢了。”7

现在看来,茅盾先生的观点值得商榷。中国古代的性教育其实很发达。高罗佩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中论述到:

“正如人们可以想见的那样,像中国人这样有高度文化教养和长于思考的民族,其实是从很早就很重视性问题。他们对性问题的观察体现在‘房中秘书’,即指导一家之长如何调谐夫妇的书籍当中。这些书在两千年前就已存在,并且直到十三世纪前后仍被广泛传习。”8

只是到了清代,变本加厉的禁欲主义终于导致出对性问题的讳莫如深。事实上,直到十三世纪两性的隔离仍未严格执行,性关系仍可自由谈论和形之文字。

因而在明末艳情小说喧闹的表面下,潜藏着的是深刻的政治、学术和思想方面的原因。

首先社会风气的巨大变化,深刻影响了艳情小说的产生。

政治上。经过元末残酷的农民战争,到洪武建国,社会已是一片惨败。明初统治者为恢复国力,采取相对宽松的休养生息政策。政治上,强化皇权,统一思想,极力推崇尊孔崇儒,推行理学教化。这样,产生于宋代作为一个思想流派的程朱理学,到明代才获得官学位置,真正开始兴隆起来。

作为官学的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禁欲主义教条和统治者的严厉措施,使得社会风气整肃起来。永乐年间颁布了中国历史上首次的对官员挟妓宿娼的禁令,“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生弗叙”。9  宣德三年,顾佐整饬风宪,禁官吏狎妓宿娼,社会风气更趋收敛。10  明初近百年的发展,社会风气始终笼罩在一种禁欲的高压下。

随着政权稳固和经济的发展,大约在正统至成化年间社会经济的恢复和财富的增长使得社会上享乐风气有所抬头,追求物质享受和感官刺激的风气大盛。而此时的理学在经历了长久的独尊地位的发展,已经越来越走向困境,其自身内部也在酝酿着裂变。阳明心学的流行,极大地震撼了士人思想,四海之士靡然向风,长期被压抑的欲望终于获得了从沉闷的封建礼教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的井口,以程朱理学为代表的传统封建礼教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洪武之初,朱元璋制定了科举考试之法,考试必须以“四书五经”命题,答题则必须以朱熹的《四书集注》二程的《易传》等书为准则。于是举国士子监生只知墨守成规,泥而不化。这种政治上的参与,使得本来作为哲学思想的理学活力全失,趋向僵死。等到“阳明心学”一出,四海之士靡然向风,理学一变而为心学。实际上,程朱理学和阳明心学都有最高范畴,但王阳明吸收了陆九渊的“心即理"之说,将程朱之“性即理"改造为“心即理”,认为世界的本源在于心:“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11,提出"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的观点。王阳明的这种学说将士人们的心灵世界引向内心关照,唤醒了士人主体意识。“当士人桎梏于训诂词章之间,骤而闻良知之说,一时心目俱醒,犹若拨云雾而见白日,岂不大快!”12 嘉靖以降,王学势力遍布全国,出现了浙中派、王畿派和泰州派,涌现出了徐渭、李贽、汤显祖和公安三袁等一批离经叛道、 诋孔毁孟高张个性解放大旗的思想家、文学家和艺术家,掀起了一股肯定人欲张扬个性的启蒙思潮。

这样,在政治、经济和思想三方的共同影响下,晚明社会风气发生了急剧的变化,风气为之大变。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了这种变化过程:

国朝士风之敝,浸淫于正统而糜溃于成化。当王振势张,太师英国公张辅辈尚膝行白事,而不免身膏草野。至宪宗朝万安居外,万妃居内,士习遂大坏。万以媚药进御,御史倪进贤又以药进万,至都御史李实、给事中张善,俱献房中秘方,得从废籍复官。以谏诤风纪之臣,争谈秽媟,一时风尚可知矣。13

而在晚明涌动的凌厉的不可遏止的启蒙思想的冲击下,社会风气的巨变表现在各个方面。首先,在社会风俗的变化中得到彰显。人们的生活和道德观念也随之发生裂变,竞奢眩奇,风流放纵成为多数人生活追求的目标,与明初淳朴的社会风貌形成鲜明对比。我们从明中晚期士人笔记中可以感受到这种转变以及巨大的冲击。写于弘治年间的王琦的《寓圃杂记》曰:

吴中素号繁华,自张氏之据...邑里潇然,生计鲜薄,过者增感....迨成化间,余恒三四年一入,则见其迥若异境,以至于今, 愈益繁盛,闾檐辐辏,万瓦甍鳞,城隅濠股,亭馆布列,略无隙地。舆马从盖,壶觞罍盒,交驰于通衢。水巷中,光彩耀目,游山之舫,载妓之舟,鱼贯于绿波朱阁之间,继竹讴舞、与市声相杂。凡上供锦绮、文具、花果、珍馐奇异之物,岁有所增,若刻丝累漆之属,自浙宋以来, 其艺久废,今皆精妙,人性益巧而物产益多。14

明初,官方制定了严格的等级制,不但人的身份有三六九等,连服饰、舆马和房舍都有相应的规定。但明中叶以后,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尤其在晚明启蒙思潮的冲击下,这种严格的等级制度受到极大的冲击,不仅普通百姓的着装不再遵守官方制度,就连妓女乐户的服饰行止都有所突破。自成化、弘治以后,官方的制度渐渐成了一纸空文。

明初规定妓女乐户“男子令戴绿巾, 腰系红搭膊,足穿带毛猪皮靴,不许在街道中走,止于道旁左右行。或令作匠穿甲,妓妇戴皂冠,身穿皂褙子,出入都不许穿华丽衣服,令礼房吏王迪管领。”15  而嘉、隆以后,整个社会糜烂,服饰上模拟娼妓的风气竟然越来越盛。南京旧院“南曲衣裳装束,四方取以为式,大约以淡雅、朴素为主,不以鲜华、绮丽为工也。初破瓜者,谓之梳拢; 已成人者,谓之上头。衣饰皆主治者措办。巧样新裁,出于假母,以其余物自取用之。故假母虽高年,亦盛装艳服,光彩动人。衫之短长、袖之大小,随时变易,见者谓是时世妆也。”16

在晚明这股纵欲狂潮下,士人扮演了社会潮流的领导者,他们好奢靡、张扬个性的倾向表现得极其突出。除了好修饰竞侈糜的生活习惯外,明中晚期那种“致娈童为私役,狎丽竖之若友昆"的男风之流行,士人的作用“功不可没”。晚明名士张岱在《自为墓志铭》中概括自己的早年生活,公然提到“好娈童”: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作,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17

此外,有代表性的人物还有因好男风而罢官的万历名士屠隆和臧懋循,而汤显祖和钱谦益均给以了赞叹。屠隆在任礼部主事时,“泛舟置酒,青帘白舫,纵浪泖浦间,以仙令自许,再郎署益诗酒。西宁宋小侯少年好声诗,相得欢甚。两家肆筵曲宴,男女杂坐,绝缨灭烛之语,喧传都下,中白简罢官”。18

而臧懋循在京为官期间,放纵而无所顾忌,所狎游对象多为娈童。《万历野获编》卷二六中有《项四郎》一则云:

“今上乙酉岁,有渐东人项四郎名一元者,挟赀游太学,年少美丰标。时吴兴臧顾渚懋循为南监博士,与之狎。同里兵都郎昊涌澜仕诠,亦朝夕过从,欢谑无间。臧早登第,负隽声。每入成均署,至悬毬子于舆后,或时潜入曲中宴饮。时黄仪庭凤翔为祭酒,闻其事大怒,露章弹之,并及吴兵部。得旨俱外贬。又一年丁亥内计,俱坐不谨罢斥。南中人为之语曰:诱童亦不妨,但莫近项郎。一坏兵部吴,再废国博臧。”19

最后臧懋循终因“风流放诞",“与所欢小史衣红衣,并马出凤台门”而受弹劾罢官归里。

在发生裂变的社会风气的影响下,艳情小说大量涌现。它既是时代潮流的产物,也是晚明纵欲思潮留给后人最丰富、生动、直观的史料,又具代表性地反映了当时社会严重的纵欲风气。

其次是文学自身发展的结果。

1、从文学类型角度来看。艳情小说虽以写性爱为主,但若以大类划之当属世情小说一支,有学者称艳情小说是世情小说的两股异流之一,并将之比作世情小说下的一股潜流,直至《金瓶梅》出现,方始显露出一种横流漫溢的趋势(参见向楷《世情小说史》)。

《金瓶梅》作为一部杰出的世情小说,它的出现标志着世情小说的第一个高潮的到来。它问世后,反响极大,也深刻影响着后世世情小说的发展。就流派而言,《金瓶梅》之后,世情小说沿着两条道路发展,一条就是艳情小说,一条即为才子佳人小说。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第五讲《明小说之两大主潮》概括了《金瓶梅》之后叙放纵之事更有甚者有两种,一种为《玉娇李》,而此类是所谓“温柔敦厚”的代表。另一种是以丁耀亢的《续金瓶梅》为代表的报应之书。也可以看出艳情小说蔚然成风是《金瓶梅》之后世情小说发展的必然。

2、小说观念和功能角度。有学者认为,古代小说发展到明嘉靖以后,随着小说的作用由“耳濡”到“目染”的大转化,小说观念处于更新阶段。小说的社会功能一劝善戒恶的警世论和破笑释啼的解颐论结合起来就构成了艳情小说和性行为描写的主要的文学自身的原因(详见林辰《艳情小说和小说中的性描写》,《中国古代小说中的性描写》)。

因果报应思想远在小说还没成为独立文体时就已是我们的道德意识。《尚书·汤诰》中有“天道福善祸淫”一说,《周易·坤·文言》也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而在注重因果报应思想的道教经书《太平经》中,善恶报应更被概括为“善自命长,恶自命短”。果报思想进入小说成为基本母题则是在魏晋南北朝古小说诞生之时,并且形成了大致稳定的叙事框架。隋唐以后,随着小说的日趋增多和表现形式的日趋多样,加上佛道报应思想的日益深入人心,表现因果报应思想的作品也相应地丰富复杂起来。但此时的果报作品的宗教色彩愈来愈淡化,神道施报的内涵渐渐被人道回报的实质代替,它在作品中的核心地位发生转移,其作用也发生了变化,也就是说果报观念的泛化和形式化使得小说劝善戒恶的警世作用越来越突出。小说的作者在自觉不自觉中都通过因果报应故事来劝善戒恶。这一点可以从小说尤其是艳情小说中大量的劝善词中看见。

因果报应是《姑妄言》的重要内容和基本架构,作者在书中频频引用《太上感应篇》及《文昌帝君阴骘文》,作者《自评》中也特别强调到:

“余著是书,岂敢有意骂人,无非一片菩提心,劝人向善耳。内中善恶贞淫,各有报应,句虽鄙俚,然因为曲折,其细如发,始终照应,丝毫不爽,明眼诸公见之,一目自能了然,可不负余一片苦心。”21

林钝翁批语解释钱贵复明时也说:

“或钱贵年多瞽目,一梦便得重明, 未免似觉荒唐,余曰:‘不然,此一部书, 都无中生有,极言善恶相报应,警醒世人耳。' 钱贵之目不如此写,不见报应显赫,况亦不足为异。如裴度之种帝王须,丁谓之换鬼眼,鸡冠秀才之三耳,皆见于正经书内,岂尽荒唐者耶? 况瞽目重明者,载之各书,比比有之。”22

最后,书商的牟利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

整个有明一代,小说在文坛上发展突出。除了文学发展的自身规律之外,也与印刷术的发达,刊刻业空前繁荣密不可分。书商牟利刻书盛行一时。许多落魄文人也以编此类小说谋生。由于社会的需求,书商迎合读者心理,指挥着一批落魄文入炮制出艳情小说,如《浪史》、《巫山艳史》、《昭阳趣史》、《桃花艳史》、《怡情阵》、《春灯闹》、《桃花影》等都是如此产生的。万历年间曾出现了一个白话艳情小说刊行的高潮。在高额利润的刺激下,书坊由原来刊印发展到组织撰写。康熙年间的啸花轩就是一个例子。这个书坊专门组织文人撰写出版艳情小说。现存该书坊刊刻的艳情小说就有《醉春风》、《灯月缘》、《巫梦缘》、《梧桐影》、《杏花天》、《浓情快史》等。当然,书商牟利既促进了艳情小说的繁荣,但书坊撰写艳情小说时的模仿抄袭拼凑现象也埋下了衰败的因子。

(三)关于性意识

性意识是个人对性存在的感受、自认、作用、价值等主观感知过程的体验和认识。主要有三个层次: 性别意识、性欲意识与性观念。其中性观念是对性的主观认识。是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带有系统性、传统性和群体性的性意识。性观念的形成与人们的生产方式、社会结构、政治制度,文化传统、教育程度等密切相关。它是一种人类深层的欲望表现,是推动社会向前发展的最终动力。

(未完待续)

注释:

1.茅盾《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中国古代小说中的性描写》,百花文艺1993年。

2.同上。

3.孙楷第《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卷六,上杂出版社1953年。

4.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天津: 百花文艺2002年。

5.《史记》卷八十五《吕不韦列传》第2511页,中华书局1959年。

6.茅盾《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 《中国古代小说中的性描写》百花文艺1993年。

7.茅盾《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 《中国古代小说中的性描写》百花文艺1993年。

8.高罗佩《中国古代房内考·序》,人民出版社,1999年。

9.王琦《寓圃杂记》卷一《官妓之革》,中华书局1997年。

10.参阅《明史·顾佐传》:“宣德三年,都御史刘观以贪被黜,大学士杨士奇、杨荣荐佐工廉有威,历官并著风采,为京尹,政清弊革,...于是纠黜贪纵,朝纲肃然。"中华书局1974年。

11.《与王纯南)《明儒学案)卷10,中华书局1985。

12.顾宪成《小学斋札记》卷四。

13.《万历野获编》卷二一,第541页,中华书局1997年。

14.《寓圃杂记》卷五《吴中近年之盛》第42页,中华书局1997年。

15.顾起元《客座赘语》卷六 第189页 中华书局1997年。

16.余怀《板桥杂记》上卷,上海古籍2000年。

17.《嫏嬛文集》卷五,岳麓书杜1985年。

18.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屠仪部隆》,上海古籍1983年。

19.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六 第676页 中华书局1997年。

20.《姑妄言》,《思无邪汇宝》,台湾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1997年。本文所引《姑妄言》皆从此版本。

21.《姑妄言》第十六回,《思无邪汇宝》。

22.参见陈辽《明末清初的“啸花轩"现象》, 《古典文学知识》1996年第3期。

(四)《姑妄言》介绍

产生于清雍正八年(1730)的《姑妄言》也是明末清初这股艳情小说狂潮影响下产生的一部非常奇特的艳情小说,关于这部书有必要做详细介绍。

《姑妄言》首一卷,为引文:正文二十四卷,卷一回,计二十四回。三韩曹去晶编撰,古营州林钝翁评。此书《自序》署“雍正庚戌中元之次日三韩曹去晶编于独醒园",其《林钝翁总评》署“庚戌中元后一日古营州钝翁书”,知书成于雍正八年(1730) 。作者曹去晶生平不详。该书由南京城闲汉“姓到名听字图说者”引出故事。到听醉卧古城隍庙,梦见城隍审理阴府历代难断之“情罪”及诸多奸臣暴君祸国害民之事。城隍所审诸人尽托生于世。其中董贤诸人生于普通平民家庭,李林甫生为阮大铖,严嵩生为马士英,永乐皇帝生为李自成,相助他篡权的诸将生为李自成手下将领,因忠于建文帝而被杀之大臣投生为史可法等一班忠臣。是时又有一白氏女子及四男子情案,也判来世再结情缘。小说即以此情案之主角南京瞽妓钱贵和书生钟情之婚姻以及宦萼、贾文物、童自大这四个家庭为主线,采摭魏忠贤擅权,崇祯诛阉,李自成攻入北京,弘光偏安南京,马、阮狼狈为奸,直至清军荡平江南这段史实,描绘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全书以明之满清代兴作结。

首卷由祖籍陕西固原的一个采战道士南京城里采战生涯引出淫妇昌家母女故事。第二卷由书中女主角瞽妓钱贵引出其母郝氏狎友竹思宽,竹之友铁化及其妻火氏淫乱故事。第四卷由书中男主角钟情贤孝,引出与钱贵的结合。以下各卷由钱贵之侍女代目引出宦家子弟宦萼故事。由钱贵的妓女生涯引出助明成祖篡权的姚广孝后代姚泽民家庭乱伦故事。由宦萼再引出无德秀才贾文物家事。由贾凭借丈人之力中举,结识奸臣魏忠贤、阮大铖,引出两奸臣,又主要是阮大铖一家乱伦故事。由贾、宦、童三人臭气相投,结盟为友,闹出诸多笑话,接写奸臣马士英家庭淫乱诸事。

诚如书中第一回回前总评所言“世间所有之人,所有之事,无一不备”1,《姑妄言》内容博杂,可谓明代之“百科全书”,也谓一大奇书。书中“忠臣孝子,友兄恭弟、义夫节妇、烈女贞姑,义士仁人,英雄豪杰、清官廉吏、文人墨客、商贾巨役、富翁显宦、剑侠术士、黄冠缁流、仙狐厉鬼、苗蛮獠猡、回回巫人、谄父恶兄、逆子凶弟、良朋损友、帮闲梨园、赌贼闲汉、至于淫僧异道、比丘尼、马泊六、坏媒人、滥淫妇、娈童妓女、污吏脏官、凶徒暴客、淫婢恶奴、庸人乞丐、逆珰巨寇、不可屈指。”2 其反映社会生活面之广阔,直面明末清初社会现实,无情揭露与抨击社会黑暗,较之《金瓶梅》,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辽先生在《奇书<姑妄言>及其作者曹去晶》一文中概括此书有八奇。分别为: 一奇是我国文人独立创作的百万言的长篇;二奇在于边写边评,推断作者与批评者为一人;三奇在于长篇小说以瞽妓为主角,为中国小说史上前所未见; 四奇是回答了南明未能偏安南京的原因; 五奇是比《红楼梦》早了几十年写家族,且一口气写了童、 宦、贾、马、阮等多个家庭;六奇是从头到尾都写市井细民的众生相,取材于市井生活,比《金瓶梅词话》反映社会生活面更为广阔; 七奇是秽亵描写极其多,占全书的六分之一,有十六万五千字之多,较之《金瓶梅词话》仅占全书的百分之二的一万多字,可谓多矣; 八奇是敢于引用李自成声讨明王朝的檄文,并披露了李自成起义军的一些史实,也很难得。3

诚然,90年代百万言长篇小说《姑妄言》全抄本的出版是中国小说史上的重要事件,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充分重视。它确实是一部奇书, 洋洋百万言,内容丰富,形式独特,对于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史、文化史、民俗史等都具有重要价值。但说它奇,还得从小说本身说起。

1、发现和出版离奇

《姑妄言》开篇自序署“时雍正庚戌中元之次日三韩曹去晶编”,首卷亦署“三韩曹去晶游戏”,知作者为三韩曹去晶,书成于雍正八年(1730),但向无刻本传世,小说书目与清代文献中亦不见著录或记载,仅在小范围内抄录流传,知者甚少。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其残抄本在上海一露鸿爪。六十年代,全抄本在前苏联被发现。九十年代,全刊本在台湾出版,一经面世便引起学界轰动。《姑妄言》得以完整保存下来,首先要归功于俄罗斯科学家康·安·斯卡奇科夫。正是他对中国书籍的兼收并蓄的态度,全抄本《姑妄言》才得以被他购买并保存在俄罗斯,并最终于一百五十年后回归故土。4

在俄藏抄本沉寂于异土时,《姑妄言》残抄本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上海一露鸿爪。1941 年,上海优生学会据周越然藏书排印出版,只有四十回(前缺)至四十一回,而无四十二回。题“逍遥子校”,“会员借观,不许出售”。正文前有邓序,题“辛未冬居士山人识”,周序题“民国三十九年九月州亚识"。这就是残刊本《姑妄言》,也是《姑妄言》首次公开出版,但书前表明“会员借观,不许出售”,流通范围极小。残刊本《姑妄言》只有40-41回,相当于全抄本的第18回而又不足。周越然当时所见抄本为三回,“清初素纸精抄本”,而上海优生学会只刊印了两回,后来残抄本不知所终。是年,周越然《孤本小说十种》中谈到《姑妄言》残抄本,这可说是《姑妄言》首次见于公开著录的书籍。1942年上海中华书局又出刊印本,题“人生学会山农校阅”,正文上题“明抄本残篇姑妄言”。由于仅为残缺不全的两回,故邓序云:“惜无首尾,无由确考”。但非常可惜的是,残刊本和周越然的介绍文字发表于孤岛时期的上海,少有人见到。就连当时的小说版本目录专家孙楷第先生都未见到,因而没有引起学术界的注意。

1964年前苏联汉学家李福清在列宁图书馆抄本部门意外地发现了安·斯卡奇科夫所藏的《姑妄言》小说抄本。他撰写了《中国文学各种目录补遗》一文,公布了包括《姑妄言》在内的一批未见著录的中国文学作品及版本,第一次著录了《姑妄言》的手抄本,发表于《亚非民族》早杂志1966年的初刊号上。可惜,这一发现也未能引起中国学术界的注意。1974年, 莫斯科东方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斯卡奇科夫所藏中国手抄本与地图书录》,其中著录有《姑妄言》,但这个目录却罕有人使用。苏联国内外的汉学家及中国学者又一次没注意到。其间又有日本大冢秀高教授1984年编印《中国通俗小说改订稿》。曾记录《姑妄言》是“?卷?回,周越然旧藏”,1987年增补时,仍著录是周越然旧藏的“素纸精抄本,存第四十至四十二回”。1990年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的《中国通俗小说书名提要》,仍是据周越然《孤本小说十种》著录了上海优生学会铅印残本,但未见该书。1993年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才介绍了残刊本的内容和居士山人序的大意。直到1997年,台湾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思无邪汇宝》收入俄藏全抄本,全刊本《姑妄言》才从此面世。全抄本《姑妄言》在域外沉睡了一百五十年,还是曲折地回归故土,让我们有幸能一窥全貌,它的发现和出版本身就是一大传奇。

2、形式和内容奇特

《姑妄言》现有五个版本:

1).俄藏全抄本《姑妄言》,成书于雍正八年(1730)。卷首一卷,为“引文”,正文二十四卷,每卷一回,共二十四回。开篇《自序》署“时雍正庚戌中元之次日三韩曹去晶编撰”,后为《曹去晶自评》,再后分别为《姑妄言目录》、《林钝翁总评》、《姑妄言首卷》,再接《引文》,接下来便是《姑妄言卷之一》,即第一回正文。全抄本“玄”字缺末画,避康熙讳,而“弘光"皆不缺笔,可知不避乾隆讳。

2).上海优生学会据以排印的残抄本《姑妄言》,存第四十回、第四十一回、第四十二回,清初素纸精写本,每半叶九行,每行二十五字。二十二回缺首两叶。此残抄本或为周越然所藏,今不知落何所。

3).残刊本 《姑妄言》,1941年上海优生学会据周越然藏书铅字排印,只有四十回(前缺)至四十一回,而无第四十二回。题“逍遥子校”、“ 会员借观,不许出售”。正文前有邓序,题“辛未冬居士山人识,周序题“民国三十年九月州亚识”。此书已握在出版者手中,且据以校正俄藏本。

4).全刊本《姑妄言》。台湾大英百科全书股份有限公司1997年1月初版,共十册,收入《思无邪汇宝》丛书第36册到45册中。内容主要以俄藏全抄本为主,以上海优生学会残刊本为参校。第一册卷首有陈益源先生执笔的《<姑妄言>出版说明》,并附有影印的俄藏抄本和残刊本的一些叶面。第十册以李福清撰写的《<姑妄言>小说抄本之发现》作结。

5).删节本《姑妄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年出版,它以全刊本《姑妄言》为底本,删去秽亵描写十六万五千字。

《姑妄言》是一部从内容到形式都非常奇特的长篇章回小说。形式上引人注目处有两点。第一每回字数奇多。引文一卷,正文二十四回,除引文外,每回文字太长,多可达四万多言,如第十五回、第十九回,少则二、三万言,如第一、二回。全书正文九十多万字,加上评点文字,洋洋洒洒近百万字。在长篇小说中亦罕见。第二回目本身很奇特,采用双联对偶回目。可能因每回文字太长,内容情节庞杂,一联对偶回目无法概括;而且,可以注意的是作为附目的第二联基本概括该回的秽亵故事,这在古本小说中极其罕见,可算是《姑妄言》之独创。

相对于形式,《姑妄言》的内容更为奇特。整部书洋洋百万言,始终围绕着钟情与钱贵的爱情叙说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情节错综复杂,故事套故事,人物套人物,家庭套家庭,牵涉的人物之多难以胜数。同时作者又巧妙地将这些人物置于多个家庭中,一叙述这些家庭的来龙去脉,身世经历。正如钝翁所言“一一了结”,几无遗漏,有始有终,整个故事脉络完整。这不得不佩服作者高超的叙事才能和整体把握能力,可谓说部奇才。

同样,《姑妄言》结构也独具风格。书中时空安排错落有致。书中主要人物的故事基本上以时间为顺序展开,但次要人物则天马行空,随事引出。但无论跨度多大,最后都能完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几无错漏。但这同时也带来了阅读的困难,常令读者前后难以兼顾。显然,此书评点者注意到此,常常在评点文字中指出关节,提醒读者。

3、取材奇

我国古代长篇小说多为世代累积型,而《姑妄言》内容博杂,几乎可以肯定它并非是世代累积而成的。《姑妄言》取材之广,实出人们想象。该书素材来源众多,除清初康熙年间各种史传、游记资料外,明清大量笔记小说都有涉及,这在长篇小说的创作中实属罕见,也令人费解。而且,在《姑妄言》正文和评点语中大量提及早先或同时的小说,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封神演义》、《如意君传》、《后西游记》、《灯草和尚》、《锋剑春秋》等,戏曲有《西厢记》、《琵琶记》、《白兔记》、《绣襦记》、《牡丹亭》、《红拂记》、《连环记》、 《奈何天》等,曲艺有评话、宣卷、民歌小调等。台湾陈益源先生已经考校出来的游记有《滇游记》、《黔游记》、《滇行纪程》及其续抄、《雁荡山游记》、《留溪外传》、《东还纪程》及其续抄等等。此外,书中还保留了大量的笑话、荤故事、谚语、俗语、古语、歇后语,可见,作者惯自民间文学取材。《姑妄言》取材之广,在古本小说中无出其右。更有意思的是曹去晶有的取材竟是原文照录,如陈益源先生已发现的杜小英、高烈女、汪时珍故事几乎直接抄自陈鼎的《留溪外传》;《峒豀备录》实乃引自陆次云的《峒豀纤志》;侯捷云贵之旅则杂抄自许缵曾的《滇游记》、《黔游记》等。这一方可面既可见作者之博学多闻,又说明作者消化写作素材的能力还是不够。

4、性描写令人嗔目

《姑妄言》作为中国古代艳情小说的集大成之作,在性描写上极其大胆有特色,下面将详细论述。

此外,《姑妄言》之奇尚体现在一些细节之处。如人物的命名皆有深义。人物命名寄托寓意或谐音不是《姑妄言》首创,但像《姑妄言》如此系统,自始至终都贯彻,即使是出现一次的人物命名也富有深义的,几乎没有。而评点者林钝翁显然注意到并深有体悟,时常提醒读者。如书中头号篾片竹思宽他的名字来历颇见作者匠心。“竹思宽,竹丝而宽,自然是篾片了。篾片又自然从竹青竹黄中来,所以父为竹青,母为黄氏也”5。如梅生之妻雪氏,林鈍翁批語点明:“雪遇大热,自然化去矣”。作者构思的逻辑是,梅生姓梅,梅盛于冬,喜雪,其妻便姓雪,雪见热而化,她就死于热病。情节也是从人名中演绎出来的。又如写姚家诸妇的命名,林钝翁也有详细解释(详见第五回)。作者与评者如此相得益彰,难怪陈辽先生以此作为判断两人实乃一人的依据之一。

二、明清艳情小说中的性描写

(一) 《姑妄言》中的性描写

毋庸置言,《姑妄言》乃中国古代艳情小说的集大成之作,其中的性描写可以用令人嗔目来形容。

首先,在篇幅上,二十四回大书不涉及性描写的寥寥可数,正文九十万言,性描写约占五分之一,性描写数量之多是其他艳情小说无法比拟的。在这一点上,它是步《肉蒲团》、《绣榻野史》等后尘,就连向有“淫书”之恶谥的《金瓶梅》及其续书也难望其项背。《金瓶梅》因其杂有性生活描写从传抄阶段就己得“坏人心术”之名,并有“急投秦火”之咒,但其实全书的性描写不足百分之二。1985年人民文学版的《金瓶梅词话》删去一万九千字。而《姑妄言》中的秽亵描写却占了全书的六分之一,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该书时删去的性描写竟多达十六万五千字,远远超过《金瓶梅词话》。《姑妄言》回回写淫,处处贯注于淫。为了达到揭示“以淫为报应”的效果,作者往往不惜花大量笔墨详细描写,详尽描写种种骇人听闻的淫报,且常常有枝蔓之处。这种情况明显地表现在第五回抨击姚广孝,第八回抨击阮大铖,第十四回描写易于仁的文字上。

按照首回设计,阮大铖是李林甫转世,他的罪状是“奸伪不忠,杀害良善,纵恶恣淫,贪得无厌”,作者给他设计的报应是“生前受妻淫、妾淫、女淫、媳淫种种恶报”6。为了达到“现报于阮大铖一人”,警醒世人的效果,作者不惜笔墨描写其特异家庭。在这个家庭里,阮大铖下奸儿媳,其子上烝庶母,狂淫乱伦; 更有甚者,其女与其兄竟做露水夫妻,行同禽兽; 出嫁后又与家奴二三百人轮番通宵达旦狂淫,终以色痨暴卒。作者用了不下万言的直露描写之后,只是以“阮大铖做了一生坏人,子烝其妻,兄淫其妹,女私其仆,媳宠其奴,也就是天公暗暗的报应他了”作结,这样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只能达到名为揭露实为宣淫的艺术效果。像这样的描写在书中还有,如第十四回描写易于仁奇淫家庭。

易于仁只是为富不仁,杀穷人做富汉的恶物,其父易老儿也只是“在银钱上刻薄,在那妇女身上更贪好得异常”7,除此之外父子二人并无恶行。但作者几乎用了整整一回来写其特异、奇淫家庭。不仅其母容氏与猴淫,且其妻女都与兽交,整个文字极其污秽,不堪入目。马士英和阮大铖固然坏到极处,肆写其家庭之污秽加以侮辱还说的过去,但容氏本是贫贱女,年少守寡以抵债的方式嫁给易老儿作后妻,成为殷实小户的主妇,最多也只是老夫少妻,闺德难守。作者却写出她淫猴生子这种不近人情的情节。而这样写不过是为了痛骂“有了几个钱,小时便枉炸跳跃,大来则贪淫好色,损人利己,全异于正人君子之所为”的人“皆是猴儿日口口的”。这一点连钝翁评点时都不得不承认“这一回书,钟生、钱贵好合之后,自易老儿娶容氏起,至奇姐死止,全是淫污之语”,还特意点出“唐明皇羯鼓解秽之法”,显然是在为作者枝蔓污秽之文解脱。这样的例子在书中还在描写卜家、游家都出现过。其次,更为奇特的是,《姑妄言》中的性关系极其复杂。粗略地统计,除了常见的通奸、宿娼外,竟还大肆描写群交,乱伦,同性恋,而且出现了人兽杂交。而且不堪入目的人兽杂交在书中并不止一处也不单限一种动物。有第十二回游夏流之妻多银与狗、驴相交,有易老儿后妻客氏淫猴生子等等。而乱伦的情况又分多种,有翁媳乱伦、兄妹乱伦、母子乱伦、姑嫂乱伦以及主仆乱伦等等。同性恋不仅有常见的男风之好,更出现了少见的女子同性恋。

再次,《姑妄言》中的性描写还保存了大量房中理论。房中术是中国古代性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发展离不开道家。道家推行的房中术在汉代至魏晋、至隋唐着实风行了很长时间,并对后世产生深远的影响。但由于佛教和儒家思想对道教的排挤,也由于房中术自身发展的玄虚,房中术在唐以后一度被冷落淡忘了。到明中晚期,竞侈眩奇的世风又重新唤起了人们对它的记忆。媚俗的道教与当时的人性解放思潮一拍即合,于是产生了两种现象:

一是大量房中书的产生。《既济真经》《修真演义》《素女妙论》等房中书盛行于世, 炼丹采补之说再度泛滥, 绝大多数热衷房术的人,不只是感兴趣于房中理论,而且是借此宣淫。

二是众多艳情书的出现。处于纵欲思潮影响下的小说家们在性事描写方面无不挖空心思,将一切与性有关的情节、细节都张扬到极致,比起房中著作之故弄玄虚,有过之而无不及。从现代性学的角度看,其内容可谓包罗万象;从文化史角度来说,可被视为中国古代性事和性意识的鲜活生动的标本。

在明清两代,艳情小说总是与房中书密切联系在一起,后者为前者提供理论上的依据,前者为后者作具体形象的诠释图解,二者相推相挽,共同掀起一股股纵欲狂潮。而在《姑妄言》中即可看出这种趋势。《姑妄言》以“首篇即出,直贯至十五回内又见”的峨嵋山人贯穿始终,保留了大量的房中理论。采战法是房中理论中一个重要观点, 分为采阴补阳和采阳补阴。《姑妄言》对于这两种都有涉及。采阴补阳的有峨嵋山人、童百万,采阳补阴有黑姑子和崔命儿。如第十七回少林僧传异术时有一段关于采战的话“男女交媾,男人的阳精就是身上的脑髓,人的头颅谓之髓海,临泄时,精由髓海而下走,夹脊至尾闾至肾而出。所以通身快畅。若作丧得多了,脑枯髓竭,所以人就身弱至病,久而久之,如油干灯灭,命便丧了。若会了采战,不但自己的阳精不泄出去,反把妇人的阴精采了,吸在自己的身中来补养髓血,坎离既济,那身子自然一日一日的强壮起来。身强髓满,自然就延寿了, 所以叫做采战。”

复次,《姑妄言》性描写的一大贡献在于对性心理的描写。一般认为,中西艳情小说比较,中国古代小说最大的不足流于具体的自然的性行为描写而缺乏心理描写。近年来,有学者已经提出不同意见,认为《痴婆子传》以第一人称自述的独特的叙事视角成功地描写出性心理,尤其是以女性感受和体验为中心,而且从受害者的角度去透视、戳穿虚伪的礼教社会的罪恶,其感染力大大增强。《姑妄言》显然延续了《痴婆子传》中这种对女性性心理的关照,书中有大量的性心理描写,如黑姑子。但可惜的是,《姑妄言》和《绣榻野史》、《浪史》、《肉蒲团》等多数明清艳情小说一样,性行为描写以男性作为感受和体验中心,未能突破明末清初男性纵欲中心的观念。

最后,《姑妄言》采撷了古代艳情小说如《如意君传》、《肉蒲团》中的性描写。第五回提到万缘和尚读《灯草和尚》; 第二十四回提到火氏正在欣赏《如意君传》里的插图; 钝翁在第八回评语中说“《金瓶梅》一书可称小说之祖”。

由此,觇之《姑妄言》真可谓中国古代艳情小说的集大成之作:“所写者有一女多男、 一男多女, 及男女混交、乱伦、男女同性恋和人兽杂交,如人狗交、人驴交、人猴交等。写采战法则有采阴补阳,采阳补阴,因采人反被采而致死,仙狐求采人阳精反失丹。写春宫图册、春药如揭被香、金枪不倒紫金丹、如意丹等。缅铃、白绫带子及角先生等淫具亦时常出现。古代艳情小说中之种种套数、种种工具,均出现在此小说中。”8。从这种种复杂的混乱情况中我们在惊叹之余不禁要怀疑作者之有意为之,只不过笼罩在因果报应的外套下。

(二)其他艳情小说中的性描写

首先艳情小说中的性描写情节陈陈相因,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写群居乱交现象或(同室多人乱交),多部书中都出现了。《怡情阵》中有白琨夫妻与井泉夫妇交换做爱,甚至发展为仆人参与。《肉蒲团》中有未央生与香云、瑞珠、瑞云和寡孀花晨淫乱,以及三人之夫包占玉香在寓中共同淫乐等。而《姑妄言》中姚泽民与父妾十二人更是淫乱不堪。此外,《绣榻野史》《浪史奇观》中亦出现这种变态性行为的描写。

其次,明清艳情小说多涉及同性恋行为描写。而这种同性恋以男性为主,这与明清社会男性同性恋风气密切相关。虽说同性恋是一种在任何地区、时代和社会都可能出现的现象,但在人类的性爱生活中毕竟处于次要位置。而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风气,在人类性史上比较罕见。而从明中晚期起,社会上男风流行,以至于形成“致娈童为厮役,钟情年少狎丽竖若友昆”9 状况。

明中晚期纵欲的社会风气促成了男性同性恋的泛滥。热衷于此的人员上自帝王公候,下至庶民百姓,而士人又是其中最为活跃的阶层。清代延续晚明这种不重美女重美男的同性恋之风气。社会风气之流及,自然反映在小说中。除了晚明开始出现了专以男性同性恋风气为题材的小说外,各种艳情小说中都有叙及。

《绣榻野史》中不仅有东门生与赵大里相奸,也提及东门生与新讨的馀桃在家炒茹茹。《桃花影》中的慕南,“不好女色只好男; 家有娇妻独自宿,卖瓜小鬼夜夜欢。”10 此外,《载花船》、《杏花天》、《一片情》和《三续金瓶梅》等等都有涉及。而最能展示男风众世相的则是晚明三部著名的同性恋小说专集——《龙阳逸史》、《宜春香质》和《弁而钗》。而西湖心月主人编的《弁而钗》和《宜春香质》更是两部专以男性同性恋为题材的小说集,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社会男性同性恋的全面状况。

(三)《姑妄言》性描写的承袭:

从《如意君传》到《金瓶梅》到《肉蒲团》再到《姑妄言》

前面提到《姑妄言》采撷了古代艳情小说如《如意君传》、《肉蒲团》中的性描写。除了在书中和评点中提及各书,更有直接模仿的痕迹。

1、《姑妄言》与《如意君传》

《如意君传》又名《阃娱情传》,全文约九千言。据考证,最迟在明正德九年(1514)之前就已成书,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中也把它列为“前代骚人”之后,可见其成书年代较早。11

小说叙武则天与薛敖曹事,专写“则天武后中冓之言”。作者创作的主旨在于声讨和揭露武则天的“强暴无纪,荒淫日盛”,可惜其主要篇幅却是描绘武则天和薛敖曹之间的淫乱行为,笔法细腻。文中虽对武则天擅权、僭越、凶残和淫乱有所揭露,但却被露骨的性描写淹没。作者似乎带着欣赏的心态,绘影绘色地详细描写二人的性生活,而这种性生活的描写又集中在性交动作、姿势和淫态上,因此难辞导淫宣欲之咎。而事实上,这部成书较早且影响深远的艳情小说在后世常被提及也多因其性描写。《金瓶梅词话》的不少章节中的性行为描写都有意识的吸收了其中的细节。

在一部小说中对性生活作集中而又具体描绘的并非首创于《金瓶梅》,而是《如意君传》发其端,只不过《金瓶梅》在某些具体场景上又肆意铺张,但不是《如意君传》的简单翻版。《姑妄言》中头号篾片竹思宽混名便叫做赛敖曹,显然受《如意君传》影响。《姑妄言》中除了在二十四回火氏欣赏《如意君传》里的插图外,并未有直接模仿。

2、《姑妄言》与《金瓶梅》

《姑妄言》与《金瓶梅》有太多相似可比较之处。无论是创作主旨的一脉相传还是艺术结构、语言艺术等都有相似之处。在性描写上,更是如此。《姑妄言》中的性行为描写不仅字数远多于《金瓶梅》,而且更为直露。作为古代艳情小说的集大成之作,书中各种性行为描写之完备令人咋舌。尽管如此,但在性描写的总体艺术水准上还比不上《金瓶梅》。

其一,《姑妄言》这类文字大多污秽至极,不堪入目,多数毫无美感,而《金瓶梅》则多用韵文,形象与美感兼具。尽管说欲多于情,但《金瓶梅》中那洒满卷帙的性场面描写也不乏精美之处,情山欲海中男男女女的愉悦,也并非都是令人恶心的,试看卷首“欣欣子序”中所言:

“观其高堂大厦,云窗雾阁,何深沉也; 金瓶绣褥,何美丽也; 鬓云斜軃、春酥满胸,何婵娟也; 雄凤雌凰迭舞,何殷勤也; 锦衣玉食,何侈费也; 佳人才子,嘲风咏月,何绸缪也; 鸡舌含香,唾圆流玉,何溢度也; 一双玉腕绾复绾,两只金莲颠倒颠,何猛浪也!”12

书中此类“美丽”、“婵娟”、“溢度"之处所在多多,也有西门庆与潘金莲的“一见钟情”,也有西门庆与李瓶儿的“隔墙密约”,也有“月下佳期”。而到了《姑妄言》再也没有了倒枕槌床的相思,再也没有了刻骨铭心的爱,没有了感情的折磨和理想的光辉,剩下的便只有赤裸裸的肉欲,只有急切切的交媾的要求。而最有可能写出这种精美之处的主人公钟情和钱贵的相交也因作者的爱护有加而含蓄地一笔带过。由此可以看出,同是写性行为,高下自见。

其二,《金瓶梅》中写性写欲的表层下,又跳跃着一种对生命的悲哀。笑笑生笔下描摹了世俗的种种痛苦,有花子虚因财产之争带来的痛苦,有西门庆因官位不稳带来的痛苦,有潘金莲因争风吃醋带来的煎熬,这些痛苦常又与那些世俗的欢乐搅混成一团,总汇起来则是可见出作者对生命的思索和思索后的悲哀。笑笑生有一种嘲谑笔墨, 其往往借助那世俗的可怜的欢欣施行自己的嘲弄和调侃。笑笑生更具有一种自嘲精神,他是把自己作为人类的一员,是代表着人类进行思想的行为的反省。而在《姑妄言》中仍可以看到对人世的讽刺,有时笔调极其刻薄,但看不到作者曹去晶这种对生命的反省和思索。更多的是置于身外的揭露和抨击,侧重的是一种相对单纯的暴露。而且,我们常在正文和钝翁的批语中看到一种冷漠的旁观甚至是一种不屑的嘲笑。

《金瓶梅》的悲剧底色主要不在于武大郎、花子虚和宋蕙莲的死,不在于孙雪娥、秋菊、蒋竹山之受辱,不在于可怜的如虫如蚁之辈,而在于民族精神的陨落,道德大厦的崩坍、世风的浇漓、民心的庸烂,而在于那享受着荣华与骄纵的西门庆及其妻妾们的一生所展现的自然和生命的惩戒! 而《姑妄言》中人物死法奇形怪状,但看不到人物在情节发展中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必然,更多的是从开始就注定的死亡的框架。同样是死亡的归宿,《金瓶梅》算得上一部哀书, 而《姑妄言》至多是部怒书。

其三,对女性的重视是《金瓶梅》的特点之一。《姑妄言》中虽描写了众多的女性,作者的态度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种: 一是对淫荡女子的诅咒和谴责,一是对节烈妇女的赞赏。而且,实际上,《姑妄言》中众多女性图谱中除性格前后有变化的昌氏外,正面女性形象就只有女主角钱贵和知恩图报的郗氏了。即使是这两个人物的描写也很粗糙,且几乎湮没在表现男主人公钟情的文字中,远不如《金瓶梅》中细腻与精彩。实际上《姑妄言》对女性是持否定态度的。按照作者的情感走向,写奇姐之淫是为了彰显其父易于仁之报应。这首先从根本上就否定了女性。否则为何其父之报应要通过其女的淫行来体现呢? 其次,奇姐奇淫写的极其不堪,同仆婢之淫,愈出愈奇,异乎于人之奇淫。

最后,《金瓶梅》中的性行为描写是塑造人物形象的手段,除了少量文字,余则不可删除,否则人物形象不完备。也就是说,性行为描写是人物形象不可或缺的。而《姑妄言》十六万言的性描写除了不多的部分是人物形象的有机整体外,多数枝蔓的污秽描写则尽可删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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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姑妄言》,《思无邪汇宝》

2.同上

3.详见陈辽《奇书<姑妄言>及其作者曹去晶》,《南京理工大学学报》 (社科版) 1999年第5期。

4.详见李福清《<姑妄言>小说抄本之发现》,《思无邪汇宝<姑妄言>》 后记,台湾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1997年1月初版。

5.《姑妄言》第二回,《思无邪汇宝》

6.《姑妄言》第一回,《思无邪汇宝》

7.《姑妄言》第十四回,《思无邪汇宝》

8.《思无邪汇宝·姑妄言》出版说明

9.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四《男色之靡》,第622页, 中华书局1997年

10.《桃花影》,《思无邪汇宝》第十八册

11.《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修订本).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7年

12.欣欣子《金瓶梅词话·序》,朱一玄《金瓶梅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1985年

3、《姑妄言》与《肉蒲团》

《肉蒲团》,一名《觉后禅》,作者真实姓名不详。清人刘廷玑认为是李笠翁(《在园杂志》), 鲁迅也说“意想颇似李渔”。小说以因果报应观念构成故事情节框架。书叙书生未央生俊俏聪慧,性耽女色,一心要娶天下第一佳人。入赘铁扉道人家,娶姿容绝世但风情不足的玉香为妻,特用春画淫书移其性情,夫妇极尽枕席之欢。后未央生借口游学离家专意寻访佳人。在义盗赛昆仑的帮助下,先后征服六个美貌女子,春风得意。而此时,他的妻子玉香却与人勾搭成奸并被卖到娼家。后来未央生寻花问柳到妓院,玉香窥见丈夫,羞愧难当,自缢而死。未央生面对死去的妻子,方想起三年前布袋和尚的劝诚,由此参透了肉蒲团上的酸甜苦辣,将家事托付给赛昆仑,投括苍山出家。而那些玷污玉香的男人们也大多感悟,在括苍山修成正果。可以说,《肉蒲团》是未央生与众淫妇的奇淫史,也是他“淫人妻子,妻子淫人”的报应史。小说集中大量笔墨描写未央生与妻子与艳芳等六人的丑恶性生活。在性交动作、姿势和淫态的描写上较之《如意君传》和《金瓶梅》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姑妄言》作为古代艳情小说的集大成之作,对《肉蒲团的》借鉴非常明显。第六回中,在讲到男子房事过度的害处时道:

“此时方知道《本草》上不曾载的这种发物如此厉害......譬如人参,偶然服些自有补益,若把他当做饭吃将起来,可有补伤命者,岂是人参之过? 乃服参人之过耳。”1

这段议论实际上是将《肉蒲团》的第一回中那段有关女色利弊的说教改头换面而成的:

“可见女色二字,原于人无损。只因《本草纲目》上面不曾载得过这一味.....人参付子虽是大补之物,只宜长服,不宜多服。只可当药,不可当饭。”2

更明显的是,《姑妄言》与《肉蒲团》都有女主人利用洗澡来勾引男佣人的情节。《姑妄言》第八回郏氏利用洗澡来引诱男佣爱奴,显然是受到了《肉蒲团》第十四回有关玉香利用洗澡来勾引佣人权老实描写的启发。试比较下面两段文字,便可以看出异曲同工之妙。

“那郏氏先听得有脚步响,忽然住了,还当是丫头,问了一声是谁,不见答应。他就知是爱奴,故意道:“我洗澡呢,是谁,不许在外头张望。”此时已洗完了,站起来,倒把脸朝着门外揩抹,又跷起一只腿来,踩在盆沿上揩下身,那又肥又美的一条细缝,正对着爱奴的那只眼睛。爱奴一见,浑身一酥,那厥物突然跳起,忙用手攥住。郏氏虽揩着身上,眼光却射着门外。见有个人影儿,猛然把门一开,那爱奴躲不迭,撞了个满怀”。3

“一日,玉香在房里洗浴,他从门外走过,无心中咳嗽一声。玉香知道是他,要引他看看肌肤,好动淫兴。故意说道:“我在这边洗操,外面是哪一个?不要进来。” 权老实知道这话是此处无银之意,就不敢拂他的盛情,把纸窗湿破一块,靠在面上张看。玉香看见窗外有人,知道是了。就把两个肉峰,一张牝户,正正的对着窗子,好等他细看。还怕要紧的去处浸在水里,看不分明,又把身子睡倒,两脚扒开,现出个正面,使他一览无遗。”4

此外,《姑妄言》还对《痴婆子传》有所借鉴。还是写郏氏,她被公公阮大铖骗奸与《痴婆子传》中上官阿娜被公公栾饶骗奸有异曲同工之处。二者都有参骗者,不同的是,参与蒙骗郏氏的是婆婆马氏,而骗奸的阿娜的帮凶则是与栾翁有染的的大儿媳妇沙氏。虽然不能说曹去晶有剽窃之嫌,但也可以看出对古代艳情小说有意识的借鉴。

三《姑妄言》与明清艳情小说反映出的性意识

弗洛伊德说:“文艺作品是作家意识尤其是潜意识的表现,这种潜意识乃是全人类都有的先天遗传而后天被压抑到无意识处的原始的性的冲动。5

从心理学角度讲,性心理普遍存在,一个人可能没有性行为,但不可能没有性心理。因为性心理是作为一种带有普遍遗传色彩的基础性的文化心理,不仅是生理的生成,也是历史积淀的结果。这种心理常以潜意识形式存在,只能在一定的条件下才得以活跃。也就是说,性心理的普遍性与表达的有限性,形成一种矛盾状态,在伦理道德等因素的作用下,呈现一种失衡的趋向。而古代艳情小说或小说中的性描写也由此往往扮演着心理代偿的角色。

在分析古代小说性心理描写时,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作家的心理。人类创造了文化,但文化又塑造了个体的人,而这种塑造主要体现在人的文化心理结构上。人的文化心理结构不是单一文化的载体, 而是由各种文化的合成材料为基本框架所架设起来的。因此,人的心理是流动的综合文化载体。具体到作家身上,就表现为复杂的、矛盾的、变化的、有时甚至是背反的状态。我们说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绝大多数明清艳情小说都打着劝诫的名号,暗渡陈仓,以行宣淫之实。而在宣淫的无法控制的性行为文字中我们依稀可以看见作者复杂、矛盾的心理。

艳情小说的作者无不在书中自我表白,说他们之所以写淫,完全是为了“一片婆心”劝人“戒淫"。“无非是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6 《姑妄言》作者在自评中明确说到“无非一片菩提心, 劝人向善耳。......不过是一篇大劝世文耳。” 而林钝翁也从中一口气概括出十六个婆心。《肉蒲团》的开头,《痴婆子传》的结尾都充满一种道德说教, 真正的肉欲骚动常常隐伏在这种说教之间。我们一直声讨这种障人耳目的游戏笔墨,但西门庆以色死,金莲以奸死,瓶儿以孽死,春梅以淫死; 未央生尝尽欲海沧桑,最后觉悟出家,上官阿娜对自己因淫而被谴归娘家,为千夫所指而追悔莫及等等。通过人物的性格发展,命运结局,充分反映了作家心理仍存有传统伦理道德的强大规范。也就是说劝诫乃出于作家的真心。但书中大量的令人震撼的失控无度的性行为描写也是出于作家对性欲望进行肯定和发泄的诚意。

(一)性崇拜——性英雄——性偶像

《姑妄言》与其他明清艳情小说一样始终存在着性崇拜,尤其是对男性性能力和性器官的崇拜。可以说这是明清艳情小说共同的倾向。这也是男性中心社会纵欲思潮所必然产生的倾向。事实上,性的崇拜堪称晚明纵欲思潮的暗流。

《如意君传》虽说是成书较早的文言艳情小说,但其中的性描写就已经表现出对男性巨大生殖器的崇拜,对男性性能力的崇拜。书中极力夸大薛敖曹阳物之伟岸,号为麈柄。麈柄、如意君作为专有名词在小说中流行开来。从此,白话艳情小说无一不渲染阳物之伟岸,《肉蒲团》、《痴婆子传》、《欢喜浪史》、《绣榻野史》、《一片情》、《杏花天》、《株林野史》等都有明显的阳物崇拜。《肉蒲团》、《碧玉楼》、《欢喜浪史》中的主人公甚至动手术使阳物伟岸起来。

而在《姑妄言》之前,《金瓶梅》表现得最为深刻和充分。主人公西门庆就是一种战无不胜的伟大的男性性能力的象征。

西门庆热衷于渔猎“好风月”的女人,他取舍女人的标准和欣赏女人的趣味与常人不同。典型的是第三十七回取王六儿而舍其女爱姐,他追求的是性经验丰富的女人。而这些女人最终都被他过人的性能力所征服。小说中主要的女角色如潘金莲、李瓶儿、孟玉楼的经历无不体现了这一点。尤其是李瓶儿形象的转变更是突出了西门庆作为性崇拜偶像存在的伟大力量,反映了作者对性的崇拜。李瓶儿作为《金瓶梅》中最优美的艺术形象,她的性格在嫁给西门庆前后判若二人。嫁给西门庆之前,她冷酷无情,对丈夫花子虚破产丝毫不怜悯,而是终日痛骂,表现得十分绝情。同样,对待蒋竹山也冷酷、势利。而奇妙的是她嫁入西门家后,以前那个见异思迁、势利狠毒、缺乏家庭责任感而一味追求淫欲的女人变得异常安宁,天性中美好的一面发挥出来。随和、善良、真诚,在众妻妾中温顺谦让。性的满足使她从精神到肉体都得到了升华。通过性的洗礼成为动人的艺术形象。在这里,除了性,道德、金钱、地位等因素不起作用,这就突出了西门庆作为性崇拜偶像存在的伟大力量,反映了作者对性的崇拜。

无独有偶,《姑妄言》中三个重要角色童自大、宦萼和贾文物的妻子前半段都是以悍妇形象出现的。而她们成为悍妇妒妇的主要原因都是因为丈夫没有“本钱”来满足她们的性要求。为此,童、宦、贾三人受尽了老婆的虐待。后半段出于故事情节的发展,三人在钟情的感召下改过自新,他们的夫人也由悍妇转变为“贤妻”。而有意思的是,侯氏、铁氏、富氏的转变正是通过丈夫性能力的增强而完成的(分别见第十一回、第十三回和第十五回)。小说别出心裁地详细叙述了童、宦、贾三人从和尚道士那里学得各种房中术,从而“本钱”大增,最后得以驯服悍妇而恢复了做男人的尊严。童自大的妻子铁氏虽不似李瓶儿那般由魔鬼变成天使,但前后判若二人。不同于《金瓶梅》的是,《姑妄言》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男主人公钟情的性能力,这固然与作者为主角讳之用心相关。正如第四回回前评钝翁曰“钟情是一部书内的一正经角色,自然要写得他高” 而且在这部淫欲泛滥的小说中,作者对钟情与钱贵这对忠臣烈女特别关爱,在描写他们男欢女爱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百万言中关于钟情的性行为描写只有两处。一处是第四回他俩初次云雨,只有一段婉转的提示再加一两首暗示性的艳诗而已。一处是他们新婚之夜也仅用“如鱼得水”一笔带过。这种克制、含蓄在这部不惜笔墨描摹艳情的小说中实在是例外。

晚出于《金瓶梅》的《绣榻野史》则几乎摈弃了一切与性无关的因素而成为一部纯粹的极性之快乐的作品。为了尽可能的追求性刺激,小说几乎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性事都写到了,且笔法夸张到极致。书中赵大里和金氏都是性能力过人。他们在纵欲之余仍不满足,发展到后来与东门生、麻氏四人杂居,合同纵欲,并插进丫鬟侍女。在这里,性的刺激和满足成为至上的,其余的一切都可以忽略。在这种性能力至上的纵欲风气主导下,《绣榻野史》在性观念上比《金瓶梅》走得远得多。在《绣榻野史》中,中国传统道德中具有崇高意义的母亲形象遭到了轻蔑,东门生纵容妻子与赵大里淫乐,而赵大里对母亲麻氏与东门生交好表示赞同,床榻之侧,母子相见不以为羞。

到了以寻求纯粹的性快乐为主旨的《浪史》,小说主人公浪子梅素先几乎成了性的化身。小说中的三个女主人公,李文妃与安哥为有妇之夫,潘素秋为守节寡妇,但她们在浪子面前都无法抵御情欲的诱惑,置一切名节于不顾,热切地追求性的满足,其中李文妃最具典型性,颇似李瓶儿第二。她曾自吟一绝道:“妾是杨花性,随风逐浪头,但爱风流子,安知名分严。” 在未遇浪子前,她循规蹈矩,过着一种合乎社会道德原则的生活,但浪子激起了她强烈的性欲渴求,不但因此弃家背夫,而且一发不可收, 也与浪子的男宠陆珠交好。情欲的闸门一旦打开,她再也无法以道德来控制自己,性开始左右她的一切行为。

同样情况也发生在《肉蒲团》中的未央生和《欢喜浪史》中之曹百昌身上。未央生发誓要娶天下第一位佳人。因阳物不伟,无以取悦女性,后做外科手术,以狗肾改造阳物, “本钱”大增, 又习得采战之术,之后遍访天下美女,如愿以偿,淫纵无度。虽说以狗肾嫁接阳物情节骇人听闻过于荒唐无稽,但却反映出对男性性器官的崇拜心理。

由此可见,这种性崇拜在叙事结构上有基本的相似之处: 男主人公均有超常的性器, 并以此为资本大肆淫乱。在这里,性的一切都被夸大了: 人的色欲、交媾的持久力、阳物的大小等等。

(二)对女性性行为的矛盾态度

一方面体现出对女性的禁锢或女性纵欲的悲剧。而另一方面又空前大胆地表现出女性对性的赤裸追求。

中国艳情小说中大多数的女性形象类型化的倾向十分明显,淫是她们共有的特征,是她们的本质。而且在艳情小说中女性形象多是负面的,好淫而残忍,通常扮演的是谋杀亲夫、偷情等形象。从这可看出两个点: 一是当时社会妇女地位低下,社会给予女性获得舒适生活环境的唯一手段便是她的美貌及肉体。在这样的压迫下,甚至出现“笑贫不笑娼”的畸形社会观念,导致文人笔下的女性形象十分低下;二是宋代以后,理学思想对妇女的压迫加大,并达到最高峰,世俗对婚姻、性道德的约束几乎达到变态程度。许多未受文化教育的女性深受其害,悲壮地扮演“卫道士”的牺牲品。从而引起文人的不满,于是在文章中对女性进行贬低,同自己幻想中的女性想结合,从而塑造出各种淫荡无耻的女性形象。《痴婆子传》便是一曲女性纵欲的悲歌。

在大量的明清艳情小说中,《痴婆子传》是一部很独特的作品,其视角切入、叙述方式、人物描写以及嬉笑怒骂背后所隐含的冷峻和严肃都值得研究。萧相恺先生在《稗海访书录·奇文欣赏录中的三种小说》中认为此书是皮里阳秋,荒诞之中大有弦外之音,称“它大约是孙楷第先生《中国通俗小说书目》著录的‘猥亵书’ 中写得最好的一部了。”7

《痴婆子传》大致创作于嘉靖万历年间,主要内容是女主人公上官阿娜在垂暮之年对自己一生性经历的回忆。阿娜少试私情,是她作为一个十三岁女孩子情窦初开的性本能,她真正的堕落是始于出嫁后,落入一个虚伪、龌龊的栾家之后。“诗礼簪缨”旧族加上商人利欲熏心,栾家可谓是一个堕落与罪恶的渊薮。栾家主翁栾饶,号称“晋大夫后”,称得上是名门望族。饶有三子,克奢、克庸、克饕,一个个都是贪得无厌、欲壑难填之辈。阿娜伤风败俗、乱伦淫荡是在所私十一人中体现的。私慧敏、私奴、私盈郎、私翁、私伯、私叔、私卖、私优复私僧可以,而她这系列私情曝光,被谴归母家的真正原因却是发生在她萌发了真正的爱情之后。她所私之人,对她进行过性榨取的男人都咬牙切齿地登场了。栾翁栽赃儿媳,煞有介事:“仲子妻不端,遣之归,可矣。”在栾家,所有男人都希望阿娜淫荡放纵,而不愿她专一于一人。一旦阿娜动了真情, 所有男人都集合起来陷其于灭顶之灾。书末说上官氏历十二夫而终以谷德音败事,“盖以情有独钟,故遭众忌”的结尾也正说明了女性纵欲的悲哀。书中对阿娜进行过性榨取的男人仿佛都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唯独被侮辱被损害的阿娜受到实质性的惩罚。虽然阿娜始终怀有对性的渴求,但在绝大多数的性行为中,她充当的只是男性泄欲的工具,玩弄的对象,受到书中每一个男人的鄙视。写得最深刻的是大伯克奢对弟媳阿娜的摧残蹂躏。克奢在奸污阿娜之后,出言侮辱弟媳:“尔身且被污,何惜一棍也!”后来克奢竟以“我必扬之”要挟,一次次对阿娜进行性榨取。这篇小说篇幅虽短,却宣告了女性纵欲的破产。

而更多的是在否定女性的同时却在有意无意间大胆地表现了女性对“性”的赤裸追求。

《肉蒲团》第九回,艳芳说:“我们前世不修,做了女子,一世不出闺门,不过靠着行房之事消遣一生,难道好教做妇人的不要好色?”8

《载花船》第三回武则天云:“然我辈趣兴,孰有过于媾合者?”9 

《欢喜冤家》第八回香姐勾引铁念三时,笑一声道: “天都要云雨起来,而况我乎?”10

《姑妄言》中更是写到了诸多的男风之好,以至钝翁感慨到:“呜呼,男风一道,虽说由来者久矣,然未有盛于今日者也。此辈几几半天下,不但恬不知耻,犹欣欣以为荣焉。”11

前面提及主仆乱伦,多是女主人主动勾引男仆。除此,小说中女性主动勾引男子的例子也不胜枚举。如《株林野史》第十四回中,公主、芸香、荷花三人春日在园中赋诗饮酒,谈及芸香之夫巫咸擅床笫之事后,公主淫心萌动,提出“何时将小妹提拔提拔,让他与小妹会合一次才好, 姐姐幸勿见阻”,云香欣然同意,两家遂“易夫”而欢,这与《肉铺团》有相似之处。女性不再是性行为中的被动者,而成为交易的主人。《灯草和尚》首回载杨夫人留红婆子过夜,心中居然企盼红婆子“或有什么缩阳法儿,且图个快活”。《姑妄言》中香姐与嫂子奇姐乱伦,不仅不以为羞,尚与丈夫比较,“两人这一夜的恩爱,真到一百二十分的地位。”透过这些,我们可以体会到一种女性力量的张扬。

四,如何看待与评价《姑妄言》及明清艳情小说中的性描写

艳情小说因性描写而得名,其主要特征表现在性描写上,所以性描写是《姑妄言》与明清艳情小说研究中无法逃避的问题。围绕着性描写历来有争议,有的出于卫道,对性描写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看到小说中有性行为描写,就径直地呵斥为“淫书”、“秽书”。这种把性描写等同于“淫书”的评论未免失之偏颇。

《金瓶梅》作为一部伟大的作品,将赤裸裸的性描写引入书中,有学者从小说美学的角度,认为作者将丑陋引入美学,完成了小说美学上的变革。将丑陋带入美学,指的是对性描写采取欣赏的审美态度。将性描写置于小说中显要位置而不是作为局部的穿插性的点缀,只用来偶然表现某些人物的生理、心理特征,那么从现有的性描写来看,大概只有下面三种情况才算得上具有审美价值。一是渲染性描写是为了反对禁欲主义; 二是将性描写精神化,或者说将某种优美的精神注入肉欲,并借以反衬社会其他现象的精神空虛;三是表述某种哲学伦理意识上的倾向,如生殖器崇拜。此外,性描写大概就不能算作具有美学价值,只能归于庸俗的趣味了。12

《姑妄言》谈不上反对禁欲主义,也没有给连篇累牍的赤裸裸的性描写注入某种精神,唯一可以联系得上的是因果报应思想。从小说中可以看出作者曹去晶高超的写作技巧及对小说整体结构的把握能力。就故事局部结构而言,确实有令人诟病的地方,但整体结构却在首回的大梦的框架中。无论说《姑妄言》的主题是对情罪的批判还是宣扬封建正统皇嗣地位思想,抑或是对明政权倾覆的理性思考以及对浑浑噩噩度光阴的市井人生的检评,但作者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以浓墨重彩的性描写作为主要表现手段的俗套中。无论是抨击反面人物还是彰显改过迁善的贾、宦、童三人,作者都以性描写作为主要表现手段。这就表现出作者对性的矛盾态度。一方面在抨击反面人物的时候,性被描写得丑陋不堪,成了作者警戒世人的武器。而另一方面,贾、宦、童三人幡然改悟,力行善事,救穷济贫时,性又被描写成终得善果的回报。所以,《姑妄言》中的性描写从美学价值角度讲远远比不上《金瓶梅》,尽管它的性描写比《金瓶梅》多出许多。如果不能正确认识和评价《姑妄言》中的性描写,很难说,读后“生欢喜心”的“小人”、生“效法心”的“禽兽”、生“畏惧心”的“君子”以及“生怜悯心”的“菩萨”孰多孰少。私心以为,《姑妄言》中的多处大段大段的性描写实际上就是文字春宫图画。曹去晶意在戒淫而写出这样一部空前绝后的淫书,实在算得上十分诡异的现象。如果不是“淫之报应”为武装,在十八世纪初,恐很难有足够的勇气写出这样一部艳情小说的巨著。

无论作者写作意图何在,很显然,《姑妄言》中始终存在张扬性描写的倾句。主要表现在:

一、结构布局所体现的张扬色情倾向

在《姑妄言》产生之前,《浪史奇观》、《如意君传》、《痴婆子传》《金瓶梅》等已经采取了一种非常一致的结构布局。即故事情节在简短的开端后,中间即连续编织若干个纵淫事件, 男主人公在其渔色纵淫的每一事件过程中左右逢源心想事成, 以此构成情节的发展。主人公结束渔色纵淫, 情节亦至结局。这一情节的展开有如水流的直泻而下,没有任何的阻滞与迂回。我们就称此种模式为流水式结构模式。

《姑妄言》采取的结构与这稍有不同。这种结构作者并未运用到男主角钟情身上,因为他作为一部书内正经脚色,自然要写得高。而是变相地运用在作者否定的人物身上。如第五回写姚泽民淫父妾八人便采用了这种结构。姚泽民之父七旬娶八妾,无力满足少年妇女。姚泽民作为爱子,又年幼,不时出入后园,早已为众妾看中。而他也有意于众人,只是“因未得其便,故此不曾上手”。13  后来奸众妾以莲、榴起,接下来行云流水,极其顺利地开始了他与众妾的淫乱历程。无论作者还是评点者都注意到这种顺序的编排,钝翁甚至赞到“作者胸中原有一番大见解。14

二、回目设置所体现的张扬色情倾向

《姑妄言》有意张扬色情的倾向还突出地表现在回目设置上。《姑妄言》的回目本身就很奇特地采用双联对偶回目。值得注意的是,《姑妄言》回目设置至少从两方面突出地表现出有意张扬色情的倾向: 一是尽量将每回故事从色情的角度提炼拈出,作为第二联回目; 二是在回目词语处理上,尽量选择带有张扬色情意味的词语进行搭配。

虽说《姑妄言》百万言仅仅二十四回,每回文字太多,一联不足以概括其内容,故采取双联对偶回目,但考察一下第二联回目,令人惊奇地发现几乎就是该回性描写的概括。如第十三回次联回目为:阮宦淫儿妇首郏次花 \苟奴奸主母先毛后马,第十回次联回目为:卜氏女奇淫出奇思\游家儿妙舔真妙想等。即使是第一联回目也不少如此设置。

我们考察《姑妄言》全部回目,可以很明确地看出,除6、9、16、19、20、22、24、 这七个回目没有显示出色情含义,其他17个回目都表露出故意张扬色情的倾向。而像回目中所出现的“谐鱼水”、“水陆二路并行”、“龙阳”、“两鬟并纳”,以及“弄人”、“大胆竟试巨物”等更是赤裸裸地表现出这样的倾向。再次,重复与色情有关的情节场面。《姑妄言》张扬色情的倾向还表现在作者重复使用一些带有共同思想倾向的“类似”情节。在明代的长篇通俗小说中,小说作者重复使用一些带有共同思想倾向的“类似”情节的做法比较普遍。

读这本书,我们会很明确意识到,与色情有较多联系的情节或场面是经常被反复呈现的,也就是作品常常叙述几乎是同一的人物动作和与性有关的生活片段。主要包括一系列偷情闹事、家庭争吵, 或者是请客吃饭,以及游玩耍笑、性活动场面等。作者有意识地安排这些与色情和性活动有关的场面作似是而非的重复性描述,更主要的动机还在于其张扬色情的意向。

此外,这部书还通过使用“反讽”的修辞方式以表现其张扬色情的倾向。广义的“反讽”是指各种可能存在的口是心非现象以及形形色色的文学引喻、典故、对话语句,甚至描述情景等文字表里之间的每一点脱节与差异。也有人把它理解成“讽喻”。我们此处所说的 “反讽"更主要的是指一种暗喻或双关意义,还包括双关语和文字游戏。比如在《金瓶梅》中, 许多角色的姓名设置,尤其是其中女角的名字是带有明确的色情联想意思。这或者也是该书张扬色情的又一种表现。

五、余论

洋洋洒洒百万言的《姑妄言》千头万绪,其中蕴含着及其丰富的信息。本文关注的只是其中的性描写,但这部小说的意义远不是性的描写可以言尽的。实际上《姑妄言》值得研究的地方还非常多。已有学者指出,《姑妄言》与《醒世姻缘传》有诸多相似之处;与《红楼梦》之间的关系值得注意。譬如两书的作者都来源于东北而又对江南生活熟悉。15  又比如此书的评语和脂砚斋《石头记》的评语口气颇为相近,脂评者是否读过此书,并受其影响。16

尽管奇书《姑妄言》包含着丰富的文化信息,这既是它价值所在,但也不可否认,内容的杂驳,倾向的错落都很惊人,技巧的粗疏幼稚也随处可见。在《姑妄言》中,创造和因袭,宏大和卑琐,深刻和浅薄,朴实和庸俗奇妙地掺杂在一起,读来令人感到迷惘、困惑。作者曹去晶为了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常常突破生活的逻辑,写好人则好到底,坏人则坏得无以复加。从这种观点出发,作者不惜使用“曲笔”,尽情描写马士英、阮大铖、易于仁、游混公家族畜牲不如的行径,而完全不顾及所描写的真实与否。这样使得情节流于荒诞。正面人物则任意拔高,反面人物则肆意丑化。钟情作为书内的“正经脚色"自不必说,“自然要写得他高”,就连改过迁善的宦萼也写成“绝顶的好人”,前后变化之大可谓天渊之别,显然不顾生活的逻辑,让人难以置信。书中第十九回宦萼的种种善举读来令人难以置信。反之,对反面人物则流于诽谤。为了诅咒马士英,就把他儿子、媳妇写得百般不堪,也并不高明。还有作者极力写多银之淫贱,游下流之下流,至不堪入目,原来不过是要“借这一个下流骂尽古今多少下流也。” 明知是必无之事,为了写一骂万,便信笔胡编乱造,写作手法实在不高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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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

《史记》,司马迁,中华书局,1959年

《万历野获编》,沈德符,中华书局,1997年

《寓圃杂记》,王琦,中华书局,1997年

《客座赘语》,顾起元,中华书局,1997年

《嫏環文集》,张岱,岳麓书社,1985年

《列朝诗集小传》,钱谦益,上海古籍,1983年

《板桥杂记》,余怀,上海古籍,2000年

《思无邪汇宝》,台湾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1997年

《中国小说史略》,鲁迅,上海古籍,1998年

《日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孙楷第,上杂出版社,1953年

《世情小说史》,向楷,浙江古籍,1998年

《中国思想史》,葛兆光,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年

《晚明思想史论》,嵇文甫,东方出版社,1996年

《金瓶梅资料汇编》,朱一玄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年

《青楼文学与中国文化》,陶慕宁,东方出版社,1993年

《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中国大百科全书,1997年

《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0 年

《中国婚姻史》,陈顾远,上海书店,1984年

《中国婚姻家庭史》,祝瑞开,学林出版社,1999年

《小说与艳情》,陈益源,学林出版社,2000年

《中国古代小说与宗教》,孙逊,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

《明清社会性爱风气》,吴存存,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

《中国爱情小说中的两性关系》,何满子,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年

《中国古代小说中的性描写》,张国星主编,百花文艺出版社,1993年

《重审风月鉴——性与中国古典文学》,康正果,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

《第二性》,波伏娃,桑竹影译,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年

《性别诗学》,叶舒宪主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年

《性心理学》,霭理士著,潘光旦译,三联书店,1987年

《爱的艺术》,弗洛姆著,孙依依译,工人出版社,1987年

《性与中国文化》,刘达临,人民出版社,1999年

《性张力下的中国人》,江晓原,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

《中国古代房内考》,高罗佩蓍,李零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11

《阳刚与阴柔的变奏——两性关系和社会模式》,中国伙伴关系研究小组著,闵家胤主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

《吝啬鬼、泼妇、一夫多妻者——十八世纪中国小说中的性与男女关系》,马克梦著,王维东等译,人民文学,2001年

注释:

1.《姑妄言》第八回,《思无邪汇宝》第四十册

2.《肉蒲团》,《思无邪汇宝》第十五册

3.《肉蒲团》,《思无邪汇宝》第十五册

4.《肉蒲团》 第十四回,《思无邪汇宝》第十五册

5.《精神分析引论》第22讲,(奧)弗洛伊德著,高觉敷译,商务印书馆 1984

6. 欣欣子《金瓶梅词话·序》,朱一玄《金瓶梅资料汇编》,南开大学1985 年

7. 萧相恺《稗海访书录·奇文欣赏录中的三种小说》

8.《肉蒲团》, 《思无邪汇宝》第十五册

9.《载花船》,《思无邪汇宝》 第九册

10.《欢喜冤家》,《思无邪汇宝》第十册

11.《姑妄言》第十四回,《思无邪汇宝》

12. 何满子《中国爱情小说中的两性关系》 上海书店1999年

13.《姑妄言》第五回

14.同上

15.黄卫总《“情”与“欲”之间——清代艳情小说<姑妄言>初探》,《明清小说研究》南京1999年第1期。

16.《<姑妄言>出版说明》, 《思无邪汇宝》

《姑妄言》:色欲薰心的社会风气

 明代中叶以后,商业贸易的发达,金钱势力的泛滥,再加上政治统治者控制能力的疲软 1,社会秩序因此松散。奢侈淫靡风尚的兴起,整个社会形成一种“人欲橫流”的局面,吹起了一股纵欲之风。以下笔者从享乐主义的兴起,丑陋美的建立,女性的追求性自主,以及男性的性妄想等四方面,说明曹去晶在《姑妄言》中所描写的艳情社会。 

一、享乐主义至上

 反礼教思潮的涌动表现在明代中后期,社会淫秽之风日炽,从统治者到平民百姓阶层都变得荒淫鲜耻,性生活极度开放泛滥。晚明文人以感性生命的寻求为特征,主张个性自由,肯定人欲,来对抗传统封建伦理道德价值规范2。但是把达成自身享乐及其满足看作人生主要目的,实际上倡导了一种唯乐主义、纵欲主义和个人主义的颓废生活方式3,反而容易忽略了人生责任和对自身价值的追求4。此一思想为我行我素,不受羁绊,不顾他人评论的极端放浪行径扫除了观念上的障碍。造成当时的世间风气大变,人心浇薄,在社会上掀起一波色欲薰心的狂潮。

 《姑妄言》的艳情內容在于对人类自然欲求的书写,关注市井俗人的七情六欲,把文学创作建立在对性欲的大胆描摹上5。曹去晶所描写的这批人物肆情纵欲,放荡不羁,推翻道德权威,打破思想桎梏。从艳情的肉欲中,可以看到反传统、反伦理的解放人性。所有的男女无一是完美高尚,均掺杂了红尘里的俗陋与不堪。他们全都失去了伦理纲常的观念,为了不断进入群体通淫的狂欢,男女间不但不排除第三者的加入,甚至互相结为淫乱的同谋。个性的污点让这群平庸的人物散发出渴求欲望的活力,它突破了理想的才子佳人模式,使得读者看見了浮华世界的缺陷与墮落,使得文人型的情趣受到了挑战,从而以放纵自肆的笔墨揭出了男欢女爱,与金钱权势、贪痴欲念的纠葛。在此浪漫的情调全被删除,文学的传统美感被排除在外,情欲的表现至无以复加的地步。男女的性行为成了一种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的日常活动,享乐与真正的精神愉悦毫无关系,他们追求的是肉体的满足与刺激。

 纵欲人物所体现的正是肯定了人的世俗生活和个体生命的价值,从而在情欲的实现与理想的达成中得以展露。但是滥施情欲,道德沦丧的淫荡生活,不讲规范,不问对象,不管人伦,不分场合,以自然的兽性代替规范的人性,不是人类的进步,只是人类的墮落和退化。肉体的欢乐和情欲释放的愉悦,也不过是生存层面上的彼此需要而已,性爱只具有享受性的价值,却缺乏更进一步的心灵本质提升与净化。这说明了封建礼教的统治地位已经动摇,失去了禁锢人心的作用;市民阶层虽然是正在崛起的新兴力量,对封建統治的陈旧思想有冲击作用,但也不可避免的带有传统剝削阶级的腐朽性和庸俗低级的恶劣习气。 

二、丑陋的美感

 从《金瓶梅》后更新了小说美学的概念,人情类小说塑造了一系列非道德化、非理想化的艺术形象,化丑为美,展现了人类性格的另一种真实6。曹去晶也延续了此一人物形象艺术的塑造,在描绘現实时,表现出探究人性的兴趣。他拆穿人们虚伪作假的面具,让人心的真相,特別是卑鄙自私的想法,昭显出来;洋洋自得的丑态,或是勾心斗角的媚态,形成欲盖弥彰的讽刺內容7。 

 中国古代作家对性爱隐藏和遮掩的羞怯心态,带有某种层级矫情和虚幻的色彩。它使得“性爱”在两千多年的封建历史过程中沦为社会伦理规范的附庸,蒙受着重大的压力,丧失自主意识,只是为了迎合领导者禁欲主义的统治目的。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民族人性的扭曲和萎缩,使得民族文化的进步缺少深度的动力;也使得文学中的情爱描写,实际上处于朦胧不明,一种永远长不大的幼稚情绪,从而缺乏那种真正摄人心魄,成熟男女间的情感抒解。因此当人们对性的压抑达到一定限度时,它就以一种反常偏执的方式爆发出來。在性放纵的快感和满足中,人们发现了无法压抑的天性,发现了人自身的价值,一种无可替代的肉体满足价值。因此作家针对“人欲橫流”的社会风气,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生动的展现。他将审美笔触伸向了“丑恶”的领域8——赤裸裸的占有欲,包含了渴望与肉体9。 

 后世礼教日益森严,越来越沉重的伦理道德意识,与人性自然的性爱关系不断冲突下,美好的崇高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丑”——道德意义上的恶行和违反生活常态的畸形。沒有了道德和情操,只是一个肮脏的丑陋世界。对现实世界的发现和再现,发展到后期就是被强权封锁又被铜臭薰染的市侩封建社会,在权势金钱互易的污浊交换中越来越走向黑暗10。只有承认丑的存在,正视丑的存在,才能有效消灭丑的势力,并逐渐清除丑的存在11。因此曹去晶在此所关心的并非人生的光明美好面,而是丑恶、荒诞的人性黑暗面。表现为生活化的写真写实,表现人世的复杂,揭露社会的真相,剖析生活的底蕴,让人震撼也发人深思。这些被作者挖掘出的反面现象早存在于现实社会,只是一般人似乎早就习以违常,因而不注意或是忽略了它。作家需要敏锐的观察眼光,将这些不合理、不道德的种种问题披露出來,引起读者的注意。他取材于像是欲望所造成政治社会上各种的腐敗堕落、社会地位与行为间的抵触、矫饰,以及残暴、荒唐、放浪、卑劣等人性缺点。在描写讽刺对象时,并不是颂扬赞美,而是以强烈的道德感,尽心构思揭发其种种过失,给予指责批评,利用贬抑的方式呈现出来,让人们严厉的谴责、厌恶。

三,女人争取性自主

(一)贞烈与纵欲的矛盾

 明清时期一方面程朱理学占据著思想领域的垄断地位,它所提倡的贞节观成为暴虐妇女的宗教信条,强迫女子接受,从而造就了大批贞节烈女的现象宣扬。另一方面,妇女解放的进步思潮已经兴起,部分学者开始认知到封建礼教的虚伪和罪恶,自觉的宣扬反礼教、反传统的妇女观;同时,社会上的淫秽书籍流行,纵欲和宣淫的思想已逐步渗透到各个角落。封建礼教的重压下,妇女们开始清楚明白了所谓天理的虚伪与残忍,传统的妇道对她们丧失了约束力。这些不愿恪守片面贞操的女性,想要冲破封建伦理的枷锁,为自己争取到现世的幸福和快乐。与其它朝代相比,明清的贞节烈女固然很多,但这与整个社会的妇女总数相比,无疑是很少的一部分。

 两种截然相反的思想共同存在于同一个社会中,形成了矛盾。明清时代存在著大量的贞节牌坊和许多含辛茹苦的节女烈妇,但是在这种事物的背后,其实是封建统治者的大力提倡和卫道人士的大肆鼓吹。尽管明清礼教对妇女约束极为森严,贞节观成为明清社会所普遍认可的价值趋向和行为准则。只是若是一个人人皆是贞妇烈女的社会,就不需要政府如此大张旗鼓的宣传。因此在现实生活中,就是存在著许多贞节观念淡薄的思想和越轨的行为12。小说是男性文人所写,却以描写女人的肉体和快乐为主,这些妇女行为放荡,恣意妄为,完全放弃封建礼教的清规戒律,显然就是受到社会淫乱风气的影响。书中男子不停周旋于众女子间,不遗余力的取悦她们,在古老的母系社会里,男性就是为了取悦女性而存在。女人满足了自己的性欲,达到纵欲的巅峰,似乎这样也才能让男人满足而有所快感。通过女子的行为,作者初步揭示了封建社会禁欲主义统治下女性的欲望膨胀,和女性对于自身命运的思考。在时代普遍追求食色满足的风气,她们满足著自己的私欲,也以游戏的态度过著人生。

(二)女性对于欲望的追求

 “贤妻良母,谨守妇道”,一直是中国人对于女性最重要的训诲,纵欲女子却完全视若无睹,专心追求自己所欲,以满足自己为满足,而不是只成为男人戏弄的玩具。处在男性中心社会,她们试图以自己性的优势和魅力来征服男性13,获得暂时的人格平等与快乐。此时所得到的不仅是性的满足,也是自我生存权利的追求,自我意识的张扬和觉醒,以及对真情的呼唤。这些女子在性爱行为中表现出充分的主动和自主性,她们自主接受所爱,也“主动”的追求所爱,在性爱行为上“男女平等”。除了上述要求享乐的权利外,女子往往也是因为渴望丈夫情感不成才纵欲,向外寻欢;选择了没有婚姻爱的性,就显得泛滥而缺乏深度。

 像是火氏后來听到丫头跟她报告丈夫在外到处吃喝嫖赌,却不能讨自己的喜欢,切齿怨恨:

 “结发夫妻身上万分躲懒,一毫情意也没有,撇了不理,倒去贪嫖,他既然可以嫖得。我也可以嫖得。”(第三回,页 398-399)

水氏后来因丈夫卜通无能又不顾家而嫁给杨大,冀图能有更美满的生活。但杨大不堪日夜操劳,又只想靠老婆过活,因此让水氏动怒:

 我是没饭吃,嫁到你家來吃饭的么!还是图你的什么好门第!嫁你做什么来,我整夜孤眠独宿,守了活寡。何不我当日守了死寡,还有个名节。你也自己摸摸良心,可过得去?(第十七回,页 2077)

而宝儿也是自己的爱得不到回报,才与母亲起了冲突。后来嫁的丈夫竟因她不是处子而不愿同房: 

今嫁了来,不但一次快乐不曾经着,连新郎的那物件滋味也不曾深尝。仍旧是在家做女儿一样形单影孤,……真如哑巴吃黄连,只好苦在心里。……到了劳门,仍旧孤帏独守,终日短叹长吁,以泪洗面。(第八回,页 1008)

女性何尝不愿意有位情投意合的另一半,能过着王子公主般的甜蜜生活,因此主动大胆追求所爱,以声名乃至生命为其代价。其实在她们的享乐中,性欲也夹杂了爱情的契合,彼此没有尊贵卑贱之分,只有快乐、合适与否。因此不能只偏重在纵情声色的过程中,也要着眼于她们所显现出的新观念。其作为已经抛弃了男权文化中的功利与专制,展示出女性新的人生价值观和创建新人生的勇气。社会风气里,男人可以三妻六妾,女性却要严守贞操,来确保传宗接代的理念与男性社会血统的纯正。以此来限制女人的性欲,强调贞节的绝对重要,于是物极必反,人性的不平等,反而导致了女性性饥渴的极度爆发,与自然本性对社会的反动。纵然行为带有一些盲目性和原始的人性色彩,却是女权新思想的萌芽,自主意识的抬头。

 造成欲望型女性出现的根本原因是男权文化对男性偏袒的同时,对女性却一再的苛求。女性细腻情感的排他性、独占性从来不受到重视,处于社会底层的她们便想通过淫欲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达到自主安排命运的目的,因此出现了对男权文化体制的挑战。女性对抑制自身的纲常礼教的践踏与破坏,表达了女性的叛逆精神,看到了男性世界的某种臣服。

纵欲女性也展示了明末清初时期,女性抗争意识的多面性与丰富性。她们从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开始,努力寻找自我。从性行为中获得满足,旺盛的本我性欲与薄弱的超然道德意识驱使女性去追求更多“实质的性高潮”14。

纵欲女子的形象从封建文化最紧闭的层面打开了一个缺口,使得人们对于封建时代女性的心态欲求、理想希望等都有了新的认识。

四、男 人 的 性 妄 想

(一)阳具的伟大

 对男人来說,女性既是占有的对象,也是要攻占的领域,因此他不得不致力于发展自己的武器——自身的阳具15。就算没有先天的优势,也要以人为的后天手段弥补不足。所有的男子都精心将自己的阳具扩张打扮,让它能每一次在枕席间骄傲的亮相。作为一个理想才子所具备的优点原来在实际的渔色中并无太多用处,仅凭自己的才貌能力是无法获得天下女子青睐的。愉快的男女生活,是一种讲求实效、具体的性爱观,是男子必须拥有非凡的“本钱”才能达到的。男性作者写出了属于男性的“性器夸大”的妄想,不一定要貌似潘安,但一定要物如驴大,藉众女的欢迎来凸显阳物巨大之威力。近代临床研究已经证实女性在体力许可下,可以有持续、无尽的性高潮16。女性比男性具有更大的性高潮潜能,这带给男性莫大的威胁与压力,认为自己将无法掌握女性,形成股强大的恐惧。因此这样的性幻想建立了男人性意识的张扬与男性优越感的表现,却其实也是男性对于性行为的极度恐惧和对于自身性能力根深柢固的自卑17。

阳具伟大不仅能够为男性自身带来性的享受,还是女性获得快感不可缺少的器物。

作家也认为女人带有“性欲亢进”的症狀,她们原本是隐藏了欲望的饥渴母兽,其性欲的满足和性能量的释放必须依赖男性,唯有巨大男根才能促使她们甦醒,表现出对男性性器官的崇拜与眷恋18,让她们满足。欲望一经触发,就一发不可收拾,让女子由淑女变为荡妇。男性对女性的彻底征服同时体现在肉体和精神两个方面,藉由女性的反应与需求,明显突出了男性在性活动中的主导作用,也表明了男性超越女性之所在。女性对于阳具呈现出一种盼望与等待,甚至于主动寻找的姿态;男性在彼此活动中通过性器官的强大运动显示自己的威力,自然成为两性的主权中心。 

 这种性的占有是同时和财富权势、社会地位的占有交织在一起,对于这些“物”的占有欲支配著小说中人物的行动,连结了他们间的关系,从而构成了人间的种种世态。

只以性吸引人而非外表才能,男子的性器官被作者塑造成独立于人物躯体的“活物”,这个活物则升格为人物体验和证实自我的基础。自我成了占有欲的虚假对象,交欢的双方总是在感到占有对方,并从中得到享乐的时候,他们才感到自我的存在。男子对于性器的努力其实形成了一种自我否定的行动,藉由白日梦般的想像,壮大自己的阳具来扩张自我,却也让自己不再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于极度沉溺于刺激中的女子来说,对方的阳具越显得强大而富有进攻性,它就越只像是一件没有生命的性工具而已19,使得男人缩减成一截蠢然而动的性器官,反而丧失了真正的自我。

(二)虐待的痛快

 小说里写到阴氏的丈夫嬴阳曾被一个土财主聂变豹以金钱诱奸。聂变豹倚势行凶,把持官府,无恶不作,最喜欢把男子视为女子当作性事的对象:

这样作孽之人,就生了个作孽之具,他的阳物虽只有六七寸长,竟有钟口粗细, 也还不足为异,那个头竟如驴肾一般,弄入阴中,一发了兴,开了花,就如同一个喇叭。妇人的阴户门小而内宽,入去还易,拔出时如小碟子一般,这一撑还禁不得,年小些的妇女乍经了他,还弄得七死八活,那粪门中不能容得此物。 (第六回,页 685) 

他不但强迫嬴阳与他交欢,更是犹如变态虐待的场面。嬴阳疼得昏了过去,声气全无:

 那聂变豹那管他死活,几送到根,任意抽送起來。半晌,只见嬴阳透过一口气来, 浑身乱颤,声气也颤笃疏的哭道:“不得活了,不得活了。”(第六回,页 698)

 他本有半夜的本事,喜得是初试此窍,只要了半个更次就完了,他把阳物拔出在大半截来,猛然一攮到根,忽一下拔出那个大喇叭头子,将他臓头带出有五六寸来,鲜血长淌。(第六回,页 699) 

嬴阳的女儿嬴氏后來与假和尚私奔偷情时,也遭到如此的残忍对待,根本失去了偷欢的刺激快乐:

 那妇人疼得哎哟叫一声,他也只当不曾听见。那贼秃觉得裡面乾乾紧紧的,箍著阳物,如口里一般,快活不过。又弄了有一个更次,忽然像疯了似的,极力乱捣了一阵,也觉乐极,方一泄如注,才肯歇手,外面已交五鼓。这妇人被他弄得七死八活,眼泪也流了不知多少。见他歇了,如放赦一般,痛得哼个不住,侧身而卧。(第七回,页 802)

假和尚对嬴氏只充当是性奴隶,根本没有怜香惜玉之意,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气炎热,几乎闷死。到晚来,他吃一个饱烧酒,抵死要弄。他力气又大,妇人又拗不过他,又不敢叫喊,但弄一遭定弄得死而复醒者数次。……那妇人阴中肿破,又是汗螫着,痛不可忍。一日到晚只得揸开了腿坐着,透些凉气略好些。两边嘹骨又被他撞伤了,两只腿如折了的一般,又揸不得多工夫。捱到下晚,天气略凉,痛才稍止,他又要弄起。(第七回,页 804)

 不论是聂变豹或是假和尚都是因为“色情狂”而导致“虐待狂”的畸形表现20,表现为男子在性交时让女性感到痛苦为其愉快,除了动物性的交配以外,没有任何感情的交流。女子在这种交合中,除了感受到身体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被动的充当泄欲的工具,没有任何快乐满足可言,只是男权思想的产物,衬托出男性享受的畅快21。在男性作为强势性别的社会,女人属于男人,而男人则只属于他自己。男性藉由恣意虐待他人来满足自己欲念,这样变态的放纵是用来壮大自己的声势,恫吓他人不得挑战他的权威。男子的性态度可以不受限制的在人间自在遨游,而女子不但在现实生活中被要求绝对的贞洁,连在想像中自我快乐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这样虐待的痛快感或许也是因为男性应有的阳刚之气,在实际的政治社会领域里受到严重的限制抑止,根据转换的心理机制,就从其他的管道发泄出来。小说中对女性强横暴力的性支配正是男性发挥自己,释放能量的绝佳方式之一。这些被虐女子的处境尽管堪怜,但其可怜也显示了她们的奴化之深,无力反抗竟只能唾面自干。自甘卑贱和屈辱的行为也正好说明女人受到男人豢养,被男人当作占有物的状态下,在必须以自己肉体为本钱去谋取只有男人才能赐予她们的其他生活利益时,她们是不可能有自己独特的性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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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丁峰山分析明清性爱小说的产生繁荣原因,分为以下四点: (1)政治环境的低迷颓败,整体社会的荒淫无度。 (2)主流思想的空前解放,享受快乐,順应自然。 (3)经济空前繁荣与世风奢靡,欲望城市取代了淳朴农业风情。 (4)房中术的盛行,纵欲风气在“修练”的信念里变得光明正大。 丁峰山:《明清性爱小说的文学观照及文化阐释》,福建:福建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博士论文,2005年

2.明清情欲美学思潮推崇表现人的情欲趣味,不再是言志抒情,不再是說理载道,而是活生生的带有世俗色彩的“人之情”、“人之欲”和“人之日常趣味”、“人之世俗生活”,成为当时社会的审美崇尚。胡健:《情欲美学与明清小说》,《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 26 卷(2004年1月),页107。

3.谢桃坊:《论明清艳情小说的文化意义》,《社会科学战线》第5期(1994年),页 219。

4.解放思想的建立可以避免道德理性与正常生活脱节或是对立,以及因为天理与人欲的激烈交战而造成人们的强烈心理震荡。但是这种不加区別的,毫无原则的纯任自然,将会泯灭是非善恶的基本标准,无净秽之选择,反而导致人性中的自然本能和生理欲望全部笼统虚浮的符合道德规范,为突破理性堤防的纵欲现象作了理论上的盲目支持。

5.陈英认为《姑妄言》作者写出男主人公在其渔色纵淫的每一事件过程中左右逢源,心想事成,以此构成情节的发展。书中情节的展开有如水流般的直泄而下,沒有任何的阻滞与迁回。他还有意识的安排与色情和性活动有关的场面作似是而非的重复性描述,此主要的动机就在于其張扬色情的意向。陈英:《<姑妄言>与明清艳情小说中的性描写》(天津:南开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硕士论文,2005年,页38-39.)

6. 张稔穰:《中国古代小说艺术教程》(山东:山东教育,2003年1版),页222-223。

7. 张宏庸指出“讽刺”有极深的道德基础。作家们希望透过其作品去责难邪恶、揭露恶行,以达到阻遏恶行的效果。当然最好能藉此以改正恶行,使社会革新。(張宏庸:《中国讽刺小说的特质与类型》,《中外文学》第5卷7期(1976年12月),页 26。)

8. 胡连元认为“审美”是指欣赏、评介一切作用于感官所激发的情感,所引起的思索生活现象和艺术现象。因此“丑”並不是审美的对立面,而是应该包含它。胡连元:《美学概论》(北京:高等教育,1988年1版),页197。

9. 张俐娜、张双平:《人生追求者的哀歌──对明代艳情小说的文化反思》,《丝路学坛》第 2 期(1998年),页13。

10 人物形象由于环境的变化,被自己身上孳生出來的丑所吞噬,形成了毀灭,不可救药的社会悲剧。王明居:《模糊美学》(北京:中国文联,1992年1版),页246。

11. 作家是以否定的态度表现出“丑”,予以排斥、节制,并通过这样的表现寄寓了美的理想,《姑妄言》中“才子佳人” 的内容即为丑陋世界的反比。

12. 笔者曾提及“贞节观”在明清时期达到巅峰造极的地步。但必须进一步说明的是,这仅是在上位者与部分学者的思想倡导,并无法视为所有层级民众实际的想法行为。

13. 刘琦:《扭曲的人性,畸形的形象──略论明清艳情小说的女性形象》,《明清小说研究》第73期(200年3月),页19。

14. 王溢嘉:《古典今看——从孔明到潘金莲》(台北:野鹅,1992年五版),页187。

15. 阳具既是明清艳情小说的男主人公直接获取性欢乐乐的主要工具,也是他们征服女性的有力武器。一般情况下,男性处于性活动的中心,掌握着性行为的主动权,其性能力往往决定著性交品质的高低,决定著男女双方的满意程度;而这种能力通常则由阳具的大小、勃起时间的长短体现出來。于是围绕阳具展开性描写,遂成为此类作品的一个模式。 周晓琳:《明清艳情小说性描写的文化心理解读》,《船山学刊》第3期(2004年),页121。

16. 王溢嘉:《情色的图谱》(台北:野鹅,1996年初版),页167。

17. 张廷兴:《明清艳情小说研究》(山东:山东大学古代文学博士论文,2005年),页 146。

18. 刘书成指出人类的性意识,可说是一种典型的潜意识。在人类由自然人走向社会人的进程中,性意识一方面被抑制、被伪装;另一方面又从未彻底销声匿迹,而总是变相的在社会生活中流露出來,或被升华为超生物的心理和行为。性器崇拜这一神话意象作为一种原型意象,在作家的潜意识里起著作用,成为文学创作中的无形之形。刘书成:《明清艳情小说的原型结构》,《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第40卷6期(2003年11月),页52。

19. 康正果:《重审风月鉴:性与中国古典文学》(台北:麦田,1996年初版),页268。

20. “色情狂”是一种精神上的错乱现象,会导致性欲高亢,不能自制。对于色情高度沉溺,导致侵犯、凌虐别人等行为。 “虐待狂”则是利用施与对方肉体上或精神上的痛苦,来满足本身不正常快感的一种病态心理。

21. 沈雁冰归纳出中国性欲小說的三项特点: (1)根源于原始人的生殖器崇拜思想的采补术。 (2)色情狂——几乎每段性欲描写都是带着色情狂的气氛。 (3)果报主义。  沈雁冰:《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出自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下)》(上海:上海,1981年1版。据商务印书馆1927年版复印,页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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