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我的一面镜子
从未想过，奶奶也是催我自省的一面镜子。三十多年来，她一直以平静温柔的眸子盈满我的任性、自私、刻薄。
1
记忆中，奶奶是母亲之外我最喜欢见到的人。
我喜欢在她的怀里安静一会儿，或者哭泣了得到安慰，或者跑累了需要休憩。记得那一天，我坐在奶奶身边陪她做针线活络，她变戏法似的，从针线筐里拿出一个国光苹果--在三十年前那是很珍贵的，高高地抛起，哄我说：这是天老爷爷哄你的。我信以为真，似乎真的觉出有一个神仙端坐在屋梁间。
我喜欢她，在我顽劣的时候宽容我，庇护我。我这一辈子的顽皮劲儿都交给了童年。那时候，在山坡上打滚撒欢划破了袄，去河冰下捞虾米弄湿了新棉鞋，都会被母亲打屁股。一次，我正被母亲狠狠地教训着，眼看就要挨打了，奶奶出现了。她是极有威严的，沉下脸轻喝一声，就让母亲的火气缴械。
2
如果时光静好，没有那么多的误会，我又没有那么任性固执，该多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奶奶有了隔膜。
也许怪她在家务事中不能一碗水端平，也许怀疑她不再疼爱我了吧，已经羞于查起。手心手背都是肉，偏爱也是爱，因为奶奶不是数学家，无法将贫瘠的自己平均，更无法将浓烈而单薄的爱平均。
我心里对奶奶的喜欢的触须失落，凋谢，向奶奶洞开的窗口渐渐暗淡，直至落满了灰尘。年少轻狂，自以为是，总会付出代价。
3
说不清何时何地，我的心里开始接纳她，与其说是原谅她，不如说是原谅了自己。
从父亲去世起，我每次见到奶奶，总觉出她的颓唐与浓浓的悲伤，我害怕看到她眼里的泪花。世界上最懂人心的温柔，不外乎慈爱的微笑，无助的啜泣。那一行一行清浅的润泽皱纹的泪，融化了我心里的冰。
在我工作无着落，生活拮据的时候，每次回老家，她从不问我工作的事情，因为从别人那里已经获悉了一切。奶奶虽然没上过学，却是心思缜密的人，她害怕一张口就说担心的话会让我难过。她蒸下一大锅馒头，在我返回时装在一个口袋里，满满的。
她总是为我们的归期计划着菜园里黄瓜、茄子的分配。她慢慢地挪动着裹脚，为我去豌豆架上摘鲜嫩的豌豆，去园里割韭菜。积攒着舍不得吃的鸡蛋，全给我，让我给儿子吃。我每次回家，都是她的节日。她蒸好了苹果、桃子等我。而我仿佛并未刻意地珍惜过。对亲人的关怀总以为是应该，就默许了自己的粗心，实在是一种悲哀。
我手术出院，晕车厉害的奶奶不满足仅仅在灶王爷前祈祷，来到我家，住了一个星期。她说要好好看着我，把我保养好。每天都坐在我身边，静静地坐一会，看着我吃饭，央求我多喝一口汤。闲暇，她安慰我，反反复复地一句话：凡事要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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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属狗，今年八十二岁了，原本高大的身体有些佝偻。前几天，二婶脚骨折了，奶奶白天去照顾她，做饭端菜，晚上攀爬那道长长的山坡回自己的家安歇，日日夜夜守着爷爷留下的大院子，守着一院的孤独寂寞。
这次回家见到奶奶，我觉得她又苍老了一些，心里很难过。
奶奶从来不曾埋怨过我，总是盼着我能多回去几次。每次我们走，奶奶的眼角都是湿润的，她送出很远，送我们，几乎是挣扎。
时光收走了我对奶奶的牵挂，又濯洗干净还给我，如今真是珍宝了。
在时光里穿梭的爱，有时她面目可憎，有时疲倦，但总会雾去云开，发现自己的固执、任性、刻薄一败涂地，就小心地扫净，还她新的珍惜，那是对爱最真挚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