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里的一条狗
1
我好像一条狗。
醉瘫在路灯下。
我实在记不清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我看到了手机的短信。
“张禾,我们离婚吧。”
我好像一条狗。
被人抛弃的狗。
在路灯下,把我的惨样,照得淋漓尽致、一丝不挂。
我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打开了破碎的屏幕,停留在了李穗的界面上。
“好,下个星期去办吧。”
2
山羊村的路还没修好。
我开着面包车,摇摇晃晃。
本就零件不多的面包车,看起来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要散架一样。
我曾经怀疑是不是村长贪污了,不然为什么几年了,山羊村连条像样的路都修不出来。
直到我看见村长进出高档会所,这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原来是真的贪污了。
于是我连夜实名举报写了一篇检举信,举报村长作风问题,思想道德败坏。
没想到村长上面有人,这检举信还没交上去,就被送下来了。
我大所失望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幸亏我实名写的是隔壁邻居的名字。
桂花糕是我对山羊村唯一的印象了。
每当九月某夜雨后,整个山羊村才算正式入秋。
青葱茂密的大树,就像一夜老了几十岁,碧绿的树叶竟也黄了许多。而随即盛开的,便是沁鼻好闻的桂花香。
可是,这明明才过了一个晚上。
桂花是秋天的象征。
只要闻到了桂花香,就代表秋天来了。
我就会提前去摘好院前的桂花,然后缠着母亲让她做桂花糕。
桂花糕是母亲最拿手的,说是外婆教的。本想继续延续下去,不料生了一个男娃,还是个手笨的男娃。
我笑着说,看来我只有吃的福了。
小学三年级以前,我一直生活在山羊村。
每每放学后,我都会经过一望无际的田野,看着农作物的变化,来判断四季的更迭。
而现在映入我眼帘的,是金黄色的稻谷。
满片的稻谷,昂首挺胸地等待村民们的收割。
空气中,飘散着稻香、花香、草香。
味道很熟悉,像极了十岁时,我放学回家路过的那片稻田。
稻田里一片热闹的景象。
一些村民们怕天气多变,就提前割完了稻谷,早早地在路上晒了起来。
等我发现满地的稻谷时,面包车的刹车已经停不住了,车轮在稻谷中飞快转动。
我想碾都碾了,干脆就碾到底了。
于是,本就快散架的面包车,竟一路从村口碾到了村尾。
我望着后视镜,隐约看到了村民们指着面包车骂。
“哪来的小西斯,没看到在晒稻谷啊。”
“啊哟,要命了。嘎个小西斯,寻死啊,开这么快。”
……
车轮不断转动,底下的稻谷被碾得稀碎。
3
来山羊村的前一个星期,我跟李穗去办了离婚证。
她没有任何表情,一言不发地填完表格。
我们就好像两个陌生人,没有任何的感情,没有任何的不舍与难过。
她曾经说过:“万一我们两个分手了怎么办?”
我说,“我们不会分手。”
她继续问,“那万一呢?”
我沉默了,实在想不出答案。
“如果我们分手了,你一定要挽留我。”她眼神真挚,“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大为感动,搂住了她,说,“我一定会的。”
就在签下名字确认的时候,我抬头问,“我爱你,我们别离婚了,好不好?”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张禾,能别闹了,行不行?”
说完,她签下了名字。
我有点恍惚。
让我挽留的是她,让我别闹的也是她。
到底,哪句才是真话?
出了民政局,她拿着离婚证,如释重负。
她说,“行李我后天来拿。”
我点头,“嗯。”
没有多余的话,她就钻进了旁边的奥迪。
我有些尴尬,等我还在踩离合的时候,她的奥迪已经一脚油门,驶过了我的面包车。
风掠过,我的面包车摇摇欲散。
年少时,李穗曾经是我的美好。
我对她说,我要给你买一盏路灯,让它来照亮我们爱情的影子。
我与李穗是大一认识的。
那时,大头与我打赌,赌谁敢搭讪教室第一个进来的女生,赌注是洗对方一个星期的内裤。
大头本名叫高岩,是我的死党。
之所以叫他大头,是因为一次我们一起洗澡,发现他的龟头很大,大的离谱。
于是,大头的外号也就传了开来。
我们两人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教室门口,直到一个扎着马尾,穿着黑色短袖,修长牛仔裤的女生出现在门口。
我秉承着诚实守信的本质,上前认识新同学。
我说,“你好,我叫张禾。”
她愣了愣,眼睛充满了疑惑。
在认识她之前,我觉得我是一个健谈的人。可是面对她,我竟紧张地讲不出话来。
现在想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讲不出话的,讲出来的,也都是屁话。
我涨红了脸,也憋不出后面的半句屁话。
得亏我背靠着夕阳,身后的整片黄昏照在我脸上,看不出我是真脸红还是被夕阳照得红。
“你好,我叫李穗。”
她笑起来很好看,嘴角的两个酒窝,就像两颗神秘的星球。我陷入其中,忍不住想要探索。
我不知道是那天的黄昏太美,还是她很美。
从那天以后,我喜欢上了黄昏,也喜欢上了她。
那时候舔狗还不叫舔狗,那时候我们管那叫深情。
大学四年,我爱了李穗四年。
我们从最开始的图书馆约会、操场约会和食堂约会,到最后的小树林约会、天台约会和旅馆约会。
有一次,我们躺在床上,李穗转头问我,“张禾,万一我们两个分手了怎么办?”
她神情严肃,眼神真挚,好像下一秒我们就要分开一样。
我说,“我们不会分手的。”
她继续追问,“万一呢?我说万一。”
我沉默了。
她这个问题很深奥,因为自从我们在一起后,我从来没考虑过她不在我生活中的问题。
好像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我们分手了,你一定要挽留我。”她眼神真挚,“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大为感动,搂住了她,说,“我一定会的。”
结婚是在毕业后的一个月。
结婚前,大头拼命劝阻我,让我再清醒清醒。
我说,“你不会懂的,那种爱到痴迷的程度,痴迷到我想快点拥有。”
大头摇摇头,连声叹气,“没救了没救了。”
因为当时经济条件差,所以结婚当天,我们并没有大摆宴席,只是邀请了几个要好的亲朋好友。
我们在所有人的祝福下,正式成为了夫妻。
我们借着月光,交换了戒指。
那天晚上我喝得烂醉如泥,骄傲地向大头炫耀。
“大头,你知道吗,什么是爱一个人?爱一个人,就要娶她。我太幸运了,能遇到李穗,我真的太幸运了。”
如今想来,我真是后悔莫及。
4
山羊村的老家跟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样,除了院前的桂花树已经没了。
不知是何时没的,离开前明明还开的茂盛。
小学离开后,我便从未回来过,这还是第一次。
幸亏路我还认得,山羊村村尾的半山腰上,第一栋房子就是。
母亲听说我要回山羊村,就嘱咐我要跟邻居们打好招呼。
其实她心里也想来的,只是身体不好,一直坐在轮椅上。我的面包车又太破旧了,怕路上突然散了,就打消了带她来的念头。
老家的房子还是八十年代造的,两层半。
外墙的装饰风格现在看来,早已经过时了。
不过放在整个山羊村,却是一点都不违和。
我熄了火,把车停在了路边。
不得不说,这个面包车陪伴我三年,虽然换了n多的零件,但雄风犹在。
我站在院门口,俯视着半山腰下的整个山羊村,远远望去,一棵树上挂着最后一丝金色,当慢慢跌入黑夜里,好像一切归于平静。
我是一个矫情的人,我伤感万分。
不知是因为没了夕阳,还是离了婚,伤心涌上心头,让我只想骂一句,操他妈。
山下的山羊村开始亮起了灯,一盏盏,就像冬日里的太阳,虽然不亮,但却充满了温暖。
我有些恍惚,明明我回到了山羊村,可却回不到当初的山羊村。
小学我贪玩调皮,每次都与同村的刘三牛去抓黄鳝、偷番薯。每次晚回家,母亲总会给我留一盏灯。
虽然母亲每每都会骂我,但是院前的灯,永远是亮着的。
我下意识地去按了院前灯的开关,居然亮了。
想着是母亲怕我回来没电,应该是提前通知村里的人开了电。
门前的狗突然冲我喊了起来。
我凑近一看,原来是两条狗。
它们在做爱。
我想应该是我突然地开灯,吓着了它们。
公狗朝着我吠,一边朝我吠,一边仍然动着下体。
母狗却是呻吟几声,扭动着身体,赤裸被我这样盯着,似乎想要快点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它们,却想到了李穗。
有点似曾相识,不同的是,那条公狗是李穗的同事。
我哑然失笑。
我突然觉得我不像一条狗了。
因为狗都有狗可以做爱。
而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