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描述了五种不同的性爱:无性的性爱、常态的性爱、同性爱、虐恋、虐杀。
《革命时期的爱情》中,小王二和姓颜色的女大学生之间那种无性的性爱的揭示了某种巨大力量。这种单纯的无性的性爱同王二与X海鹰之间的畸形性爱形成强烈的对照,揭示了“革命时期”灰暗的社会环境对性爱及人性的扭曲。小王二与姓颜色的大学生被赶出他们所精心构建的堡垒,关于投石机和革命的理想齐齐破灭。在失望与抑郁中,他们常常相约到运河边上去游泳,而在游泳过程中的那些亲密接触遂成为以后青年王二的桃源圣境,成为他逃避和对抗整个世界的有力武器。
“天黑以后远处灯火阑珊,河水就像一道亮油。她让我抱着她,我就抱着她,在黑暗里嗅她的气味,晚上她身上有一种温暖的气味。然后我就说:该回家了。然后我们就骑车回来,这个季节,晚上的风是暖的,就像夏天小河沟里的水,看上去黑糊糊而且透明,但是踏进去却感到温暖得出人意外。”
“那一年春天开始,我常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到运河边上去游泳。当时那里很荒凉,到处是野草。春天水是蓝的,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之间话不多。她到树丛里换衣服时,让我在外面看着人。姓颜色的大学生皮肤白皙、阴毛稀疏,灰色的银唇就像小马驹的嘴唇一样,乳房很丰满。脱掉衣服时,就像煮熟的鸡蛋剥下蛋皮,露出蛋白来。尤其是摘掉那个硬壳似的胸罩时,就更像了。在灰蒙蒙的树林里,她是一个白色的奇迹。而且刚脱掉那些累赘的衣服时,她身上传来一股酸酸甜甜的信息。我换衣服时,她有时盯住那个导致我被称为驴的东西看着,但也是不动声色。”
“我躺在姓颜色的大学生身上时,觉得她像一堆新鲜的花瓣,冷飕飕的,有一种酸涩的香味。她的乳房很漂亮,身体很强壮,在地上躺久了,会把地上的柴草丝沾起来。时隔这么多年回想起来,我觉得她的身体像一种大块的cheese,很紧凑很致密,如果用力贴紧的话,有一种附着力。因此不该
轻轻地抚摩,而应当把手紧紧地附着在上面。”
亮油般的河水、温暖的晚风、灰蒙蒙的树林、新鲜的花瓣都是关于性的意象与暗示。而那些酸酸甜甜的气息和酸涩的香味,也都是小王二从姓颜色的大学生身上接收到的性爱信息。它们共同勾画出一幅无比干净、清澈、明晰的性爱图景。其不足在于其太过超脱和纯洁,这在某种程度上减弱了它对抗世界的强劲力量。要找寻这种力量。
《黄金时代》中,我和陈清扬做爱时,一只蜥蜴从墙缝里爬了出来,走走停停地经过房中间的地面。忽然它受到惊动,飞快地出去,消失在门口的阳光里。这时陈清扬的呻吟就像泛滥的洪水,在屋里蔓延。我为此所惊,伏下身不动。可是她说:快,混蛋,还拧我的腿。等我“快”了以后,阵阵震颤就像从地心传来。后来她说,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早晚要遭报应。
这是王小波作品中描写常态性爱的代表性文字,也是最有震撼力的性描写。它没有慌乱的遮掩,也没有隐晦的暗示。干净猛烈的性成为一种真实的、泛滥不绝的力量,甚至呈现出一种“天人合一”的趋向。那种“从地心传来”的“震颤”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强烈快感。在陈清扬看来,在那样的一个时代,享受这样的一种快感是奢侈的,对其他人而言是不公平的。为此,他们将遭受“报应”。而王二和她对这种报应似乎也是乐于承受的。
以下文字变可见一斑:
“陈清扬趴在冷雨里,乳房摸起来象冷苹果。她浑身的皮肤绷紧,好象抛过光的大理石。后来我把小和尚拔出来,把精液射到地里。”
——《黄金时代》第一辑
“那天晚上,他们用的那个避孕套(还是日本时期的旧货,经过很多次清洗,晾干扑上滑石粉)破了,把我漏了出来。
——《黄金时代》第二辑
象“乳房”、“精液”、“避孕套”这些敏感性词语,在小波的小说里屡见不鲜。色情与艺术只差一线,而这也是千百年来争个不休的焦点话题。劳伦斯在《色情与淫秽》中说过:“色情不是艺术上的性诱惑或性刺激,甚至也不是站在艺术家的立场上引起或激起性情感的有意目的,怀着性的情感在他们并没有错,只要他们是诚实坦率而不是鬼鬼祟祟、或羞羞答答就行。”
显然,小波的性描写裸露无遗。他的细节描写,也不在浪费文墨去凝造特殊气氛或是津津乐道于某个镜头。众所周知,他描写男欢女爱,实质是描写权力对创造欲望和人性需求的压制和扭曲,是对历史荒诞性的深刻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