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哩家里咯,水烧滚咯啵?”天刚蒙蒙亮,炳林大伯那破锣嗓子就在汪家大屋堂前炸响,“烧好咯,烧好咯,都滚咯一刻多钟喽!”姆妈赶忙在厨下接音。
村里一共50来户,炳林大伯是村里唯一的屠夫佬,平常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下田种禾、上山砍柴,一套祖传的杀猪家伙什只有到了年关才能真正派上用场。一进腊月,就要早早的到他那去打好招呼,腊八一过,他就扛着杀猪桶挨家挨户上门杀猪。
我一咕噜从床上蹦起,踏着两块棉鞋跑到门口,杀猪桶已经摆好,爸爸正给炳林大伯点烟,已经是准劳力的大哥二哥撸着袖子候在边上。“走!”炳林大伯扔掉烟屁股,随手抄起一把短钩,大哥二哥赶忙跟上。姆妈随手递给我一挂爆竹鞭:“莫碍事,等下哩记得打爆竹。”,村里作兴杀年猪时,爆竹要在杀猪刀捅进猪脖子时响起。“晓得。”我边抠眼窝边往猪栏跑。
是屠夫身上的杀气太重还是猪也有第六感呢?原本一天到晚优哉游哉,只知道吭哧吭哧吃饱了睡、睡起来吃的猪,屁股紧紧抵着猪栏后墙,窝缩在角落里。“嗵”的一声,炳林大伯跳了进去,随着右手一挥,铁钩牢牢地钩住了猪下巴颌的同时,一声凄厉的嚎叫飙了出来。大哥二哥已经打开了猪栏门,一边一个各揪住了一条猪后腿,三哥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也跟在后面死命地拽着猪尾巴。
可怜的猪前面被钩着脖子拖着,后面让三双手攥着两条后腿、一根尾巴搡着,一路尖嚎着被架到了杀猪桶前。“一个抓尾巴,两个抓脚,把猪抬到凳哩高头。”一声令下,四足腾空的猪被他们几个摁到了杀猪桶上,桶内早已摆好了要接猪血的木盆,明晃晃的杀猪刀就搁在盆上。只见寒光一闪,尖刀已经深深没入猪脖,我的爆竹鞭也恰恰响起,也许是动作太快了,或许是被爆竹声惊吓了,嚎叫声竟然没起,还没等反应过来,随着尖刀褪出,一箭鲜血射入盆内,一声裂帛似的猪嚎迸出。
随着盆内的血渐渐满上来,嚎叫声也逐渐低了下去,直到变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呜呜声。彻底断气的猪被狠狠地甩到地上,炳林大伯接过爸爸递过去的烟,深深吸了一口,“你家今年的猪长得蛮肥的。”这句话是对家庭主妇最高的赞誉。杀猪桶很快被滚烫的沸水注满,“一、二”话音刚落,淌尽热血的肥猪被七手八脚地抬了进去,随着炳林大伯有节奏地扯动“轧猪索”,桶内的肥猪跟着沸水一漾一漾。“顺风来咯!”炳林大伯扔下绳索,迅速从水中捞出猪耳朵,三下两下,一对猪耳顿时褪尽毛发,变得白嫩发亮起来。“尾巴来咯!”声音就是命令,大哥早盯好了那条在热水中时隐时现的尾巴,一把抄到手中,轻轻一撸,手中多了一把猪毛。“脚来咯!”猪脚可没那么容易对付,需要屠夫亲自动手拿刨毛刀刮,大哥二哥只有打下手的份。
一顿饭功夫,猪已经挂上了梯子斜靠在墙边,炳林大伯提着柳叶刀开始抽第三根烟,眯着眼打量着。经过滚水泡、刮刀刨,猪从头到脚白白胖胖,水嫩中泛着油光。烟头一甩,转眼间一副热气腾腾的猪下水已经滚落到梯子边的土筛上,姆妈赶紧取了去,中午的伙食就靠它们主打嘞。掏空了内脏的猪被炳林大伯沿脊柱砍做两爿卸到了早架好的案板上,我巴巴等这么久的猪蹄甲总算磕了下来,赶紧扯上一襥花油填满按紧,猪油灯大功告成!剩下的都是大人们关心的事了,我可没心思去管,反正猪肝汤一熟,姆妈会第一时间喊我到厨下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