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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为什么会有杭州民俗风情的独到描写?

2021-01-21 10:49:56 城市的文章 访问手机版

《红楼梦》为什么会有杭州民俗风情的独到描写?

西湖美景

《红楼梦》为什么会有杭州民俗风情的独到描写?

●吕洪年

  土默热先生在《红学研究自述》一文中这样写道:“通过长期对《红楼梦》文本的研读和对当今红学巨匠解读《红楼梦》文章的阅读,我产生了强烈的疑问:当今中国红学界自称红学是‘显学’,但细品起来,这个‘显学’并不‘显’,反倒是特别‘隐’。主流红学的那些权威们,总是把《红楼梦》的内容同戏说的‘清宫秽史’搅在一起,把曹雪芹创作《红楼梦》同宫廷政治阴谋联系起来,使每个严肃的学者阅读之后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我在研读《红楼梦》文本和林林总总《红楼梦》研究文章时,也和土默热先生一样,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红楼梦》会有杭州民俗风情的独到描写?按照近百年红学研究的普遍看法,《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从小生活在江宁织造府,后来到了北京西山,长期生活在那里,为何写起杭州风俗来,却有那么独到的生动描写?按照文学创作的常情和常理,即便是虚构和幻想,也绝不能海阔天空地包罗万象,一通百通。读着读着也便很自然的产生一种不那么爽快的感觉。

这种疑问和感觉在接触了土默热红学,研读了它的续编和补编以及论文选之后,觉得他的很多论述相当明朗,也相当到位,从而产生进一步思考和研讨的兴趣。为此,笔者不避“狗尾续貂”之嫌,从自身爱好的角度出发,谈谈自己的探究历程。

一、三生石:取材上的信手拈来

《红楼梦》开篇第一回介绍书中奇幻故事的由来,是“石头”记录自身“亲历亲闻”的故事,这是石头的拟人化,也是作者的自况,而非一个名为“石头”的人,这就使小说书写的内容可以做到无涯无际,“不受历来野史的朝代所限,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反倒新鲜别致”。这便是《石头记》书名的由来和记石头趣事的一种交代。

而石头上记录故事的事实,寻遍名山大川,高崖石窟,都是没有的,唯独杭州灵隐寺前天竺寺旁有一块名为“三生石”的石头。它上面真的刻了一个名闻遐迩的故事:

传说唐代李源同惠林寺和尚圆观(亦作圆泽)友善,两人同游三峡时,见一妇人汲水,圆观对李源说:“是某托身之所。更后十二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与君相见。”后李源如期到杭州访问,果遇一牧童唱《竹枝词》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牧童就是圆观的后身。见袁郊《甘泽谣·圆观》。

《红楼梦》作者虽然在书中没有直接写明“三生石”这个名字,但他所创造的“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这块“无才补天”的顽石正是仿照“三生石”及其故事来开启“红楼”故事的。这显然是作者取材上的信手拈来,作者与杭州必然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

土默热先生在《洪昇与石头》一文中这样说:“中国古代石头碑文或摩崖石刻多矣,但在一块石头上面镌刻‘故事’的似乎只见于‘三生石’。《红楼梦》开篇交代的石头上面‘字迹分明,编述历历’,故事脉络清楚,首尾完整,明显是仿照‘三生石’描写的。”我认为土默热先生的这个结论是可信的。假如《红楼梦》作者真的是杭州西溪洪园的洪昇,那么距灵隐寺、天竺寺,不过一山之隔,不过咫尺之遥。

也许有人会问,“三生石”是在杭州,但《红楼梦》中所写到的石头还不只“三生石”这一块,那么,《红楼梦》中写到的其他四块石头又在哪里呢?其原型地又在哪里呢?其实,仔细查考起来,这其他四块石头的原型不是在杭州洪园附近,就是在与清代著名戏曲家洪昇直接有关的其他地方。

    譬如,“伤时骂世的石头”——青障(翠嶂)峰石,就在杭州洪园附近。在《红楼梦》中,描写大观园初建成,宝玉跟随父亲进园为各景点题写匾额和对联,进园后见到的第一处景观,便是一块玲珑插天的大石头,形成一带“翠嶂”,被宝玉题名为“曲径通幽处”。这块“翠嶂”,恰恰就是现实中洪园的标志性物件。又如《红楼梦》写到的国子监石鼓,据史料记载,确实是在清代“国子监”内,石上刻满无人能识之古文字。这与出身于杭州的洪昇的生活直接有关,因为他曾经担任国子监生二十六年。再如《红楼梦》中所写到的“自怨自叹的石头”,又是在哪里呢?这与《红楼梦》“大荒山无稽崖青梗峰”直接相联系,其原型就是京东盘山悬空石,也是与杭州籍戏曲家洪昇的生活直接有关。《红楼梦》中大荒山指的就是盘山,古神话传说中历来视此地为盘古由“混沌”中开辟“大荒”之处。这些都是《红楼梦》作者谙熟生活而信手拈来的神来之笔。

    《红楼梦》中写到的“石头”都是有作者深刻寓意的,后来各家都有各家不同的解说,其中也有不少望文生义、牵强附会之处,这姑且不论。而我所要补充的是,在杭城西郊乡间,凡有婚姻不顺者,凡到灵隐、天竺进香,都要到“三生石”边转悠三匝,口中念念有词,祈祷来世良缘。此乃杭俗也。另外,在我国古典文学名著中,大多都以“石头记”开篇,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中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都跟“石头”有缘。除《三国演义》的石头是在后文中特指“和氏璧”外,其他三部书的“石头”都在第一回出现。

    《水浒传》第一回出现的是那块“遇洪而开”的石头,准确地说是块石碑,这块石碑是龙虎山道祖张天师为镇住伏魔殿里的108个魔君而设,被洪太尉执意打开,才引出了水浒故事。《西游记》第一回出现的石头是孙悟空的石猴原身,此石育天地之精华,产一石卵,见风化为一个石猴,这就是孙悟空了。书中还借如来之口,说孙悟空乃混世四猴之一的灵明石猴,从而开启了降妖除魔护唐僧西天取经的种种故事。这种以石头自身演石头之事,既是一种假托,为躲避“文字狱”的风险,更是当时的一种创作风气,由“女娲补天”的神话延续而来。新旧红学藉此大作考据文章、索引文章、探佚文章,除了造成“洛阳纸贵”之外,并不可取。

二、螃蟹咏:内容上的轻车熟路

    鲁迅先生在一篇杂文中曾经这样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定是英雄”。螃蟹这个东西何时走上餐桌,成为美味,饱人口福?这是有研究者专门研究并论述过的。显然,它是江南饮食文化中的一大亮点,因为东南沿海以海鲜为多;江南水乡以鱼虾为多;再则宋代人工养鱼开始推广,水产贝蟹日益增多。据宋人笔记《山家清供》记载,蟹“橙用黄熟大者,截顶剜去穰,留少液。以蟹膏肉实其内,仍以带枝顶覆之。入小甑,用酒、醋、水蒸熟。用醋、盐供食,香而鲜,使人有新酒、菊花、香橙、螃蟹之兴。”

最初,人们对螃蟹是有恐惧感的,从不敢食蟹到敢食,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时期。而江浙一带流传的源于南宋时期的《白蛇传》故事,说法海因干涉许仙、白娘子的婚姻生活,受到玉皇大帝的惩罚,最后钻进蟹壳,变成了横行一世的螃蟹,称为“蟹和尚”,人人得而食之。这一故事情节也正是人们从不敢食蟹到敢食蟹的演变过程。

   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二十四引傅子翼《蟹谱》云:“杭俗嗜虾蟆而鄙食蟹。时有农夫彦昇者,家于半道,性至孝,其母嗜蟹。彦昇虑其邻比窥笑,常远市于苏湖间,熟之,以布囊负归。”有学者据此而认为第一个吃螃蟹的“英雄”便是杭州人,即彦昇的母亲。《红楼梦》作者写螃蟹宴有一段生动而精彩的文字,这就是《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大观园贾母带了王夫人凤姐等在藕香榭两棵桂花树下摆了两张桌,大家饮酒食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宝玉提出持螯赏桂,不可无诗,众人就以螃蟹为题做起诗来。宝钗在宝玉、黛玉写就之后,说自己也“勉强”了一首,即:“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众人看毕,都说宝钗这首诗是食螃蟹的绝唱。这段生动而精彩的描写历来为红学家们所热衷,做出种种不同的解说。

    其实,宝钗的诗也只不过写出了南方食蟹之俗,醋添味,姜暖胃,酒除寒,菊涤腥,这也是《红楼梦》作者深知南方食蟹之俗而“轻车熟路”之笔,不然,凭空写不出这样生动而精彩的诗文。土默热先生有一篇题为《“持螯赏桂”南俗也》的文章,其中分析《红楼梦》所写所食螃蟹乃是淡水蟹,食蟹方法乃是南方人的习惯,桂花阴下食蟹佐酒也是江南特有的习俗。确实,这些都不是北京西山茅屋中的曹雪芹所能写出的。

    我对土默热先生的分析为之惊喜,为之拍案,文学作品是某地现实生活的反映,持螯赏桂就是江南特别是盛行食蟹之嗜的杭嘉湖地区独特的民俗风情。我这里所要补充的是杭州西溪洪氏家族中的先辈之一洪迈在《夷坚乙志》中写到的一个传说:

    湖州医者沙助教之母嗜食蟹。每岁蟹盛时,日市数十枚置大瓮中,与儿孙环视,欲食,则择付鼎镬。绍兴十七年死,其子设醮于天庆观,家人皆往。有十岁孙,独见媪立观门外,遍体皆流血。媪语孙曰:“我坐食蟹业,才死即驱入蟹山受报。蟹如山积,狱吏叉我立其上,群蟹争以螯爪刺我,不得顷刻止,苦痛不可具道。适冥吏押我至此受供,而里域司又不许入。”孙具告乃父,泣祷于里域神。顷之,媪至设位所,曰:“痛岂复可忍!为我印九天生神章焚之,分给群螯,令持以受生,庶得免。”遂隐不见。其家即日镂神章板,每夕焚百纸,终丧乃罢。

    洪迈所记的这个民间传说,可以拟题为《食蟹报应》,在这段文字后还写有“徐博说”的字样,很显然是根据徐博讲述的内容而记录下来的。这说明两宋时期杭嘉湖地区的人对食蟹还有某种禁忌的心理和俗说,与后来《红楼梦》作者所处的明清时期有着明显的反差。

三、省亲船:表达上的水到渠成

   《红楼梦》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伦乐宝玉呈才藻”,写荣国府的贾元春被选入宫成为皇妃后于第二年正月十五上元日回家省亲。正因为是在元宵节的晚上,所以《红楼梦》中写元春下舆,只见“苑内各色花灯闪灼”,“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接着便写“却说贾妃在轿内看了此园内外光景,因点头叹道:‘太过奢华过费了!’忽又见太监跪请登舟。贾妃下舆登舟,只见清流一带,势若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却用各色绸绫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诸灯,亦皆系螺蚌羽毛做就的,上下争辉,水天焕彩,真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又有各种盆景,珠帘绣幕,桂楫兰桡,自不必说了。”显然,元妃归省在到了新建的大观园之后,下舆后又改用舟船观览两岸,这就使人想到她的故里必然是在水乡,这在历来的皇帝巡幸和贵妃归省中都是少有的情况。

    《红楼梦》接着又写“彼时舟临内岸,去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写着‘天仙宝镜’四大字,贾妃命换了‘省亲别墅’四字。”由此更见元妃归省是舆舟并用,水陆兼程,如果要找它的原型地,除了江南水乡,譬如杭州的西溪,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与此相仿的地方了。其中,无论描写、叙述、抒情和对话,因有自身的观察和体验,所以能有如此“水到渠成”之笔。

    《红楼梦》中的上述描写,可知:一是元妃归省的故里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水乡,有不少繁复的园林建筑和舟船停靠的诸多码头;二是这又是一个盛行元宵灯节以观灯游赏为俗的地方。《红楼梦》作者是把这两者“捏合”在一起的。要找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原型地,让人不得不推想到杭州洪氏家族聚居的西溪了。

  另外,还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舟、船二字同用,也颇为特殊。而杭州西溪恰恰是以称舟为多的地方。据今人张建庭主编的《西溪纪胜》一书,西溪的船与西湖的船不同,它因为“溪河多窄,不容巨舟”,故没有画舫、楼船等较大的船。常见的有:扁舟、瓜皮舟、小舟、艇子、瓜皮艇、采菱船、卖鱼船、摇橹船等等。西溪的船有单人划的,也有双人驾驭的。还有一种不能载客,只容一人划的小舟,划起来飞快,由于舟小且轻,必要时划者单手可抱舟上岸。有诗曰:“卖鱼船子小如梭”,就是指这种船。杭州的萧山、余杭都出土过史前8000年和4000年的独木舟。民国以前,有关游西溪的诗文和绘画中常出现“雪压篷背”的景象。那时西溪的梅花和芦花合称“两雪”,沿溪梅、芦丛生,笼罩水面。赏“雪”时节,有篷背的小舟行在其中,篷背会碰到无数白花瓣或花絮,便成就了“雪压篷背”的景致。元妃归省的“舟”,想来不与此同,必是定制的豪华之舟了,因它上面摆着“各种盆景”。

    关于杭州的元宵灯会,土默热先生认为它还有两个与其他地方不同的特点:一是时间长,规模大。唐代杭州的灯市从正月十四到十六,要热闹三天,北宋初年改为连续五夜,明代又延长至十天,清代恢复宋制,减为五天,仍为全国各地时间最长的灯会。南宋时期杭州被定为都城,灯节规模宏大,盛况空前。二是在西湖园林中办灯节,格外漂亮。远眺雷峰塔、保俶塔犹如繁星错落的“灯塔”,近看满湖游船灯火辉煌、万紫千红。西湖园林灯火最盛,真如诗人姜夔感言的“珠珞琉璃到地垂,凤头衔带玉交枝”。

   我在这里所要补充的是,杭州的元宵灯会之所以时间长、规模大,这与吴越国为庆祝“纳土归宋”的史实有关。有一本书的书名叫《侯鲭录》,作者是北宋赵令畤(1051—1134,系赵匡胤嫡亲家族),在该书卷四有句:“京师元夕放灯三夜,钱氏纳土进钱买两夜,今十七、十八夜灯,因钱氏而添之。”因为有此记载,所以今天的杭州元宵祭钱王,便定在农历正月十八日。

    综上所述,我认为土默热红学确实发人深思,确实耳目一新。根据一般的文学原理:文学创作是有作者一定的生活依据的,有的创作素材直接来自作者的亲身经历。这样一来,《红楼梦》不再是越读越糊涂,而是越读越分明了。我衷心希望“土红”敬终如始,突出重点(即解读《红楼梦》的要义和晚明文化气脉论的核心),回归文学领地,避免过多新的考证和索隐,以防重蹈新旧红学的覆辙。

    让横空出世的土默热红学,不仅“石破天惊”,更迎来繁花如锦灿烂辉煌!

(作者吕洪年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委员会专家、香港世界华人远程学院特聘终身教授、中国民俗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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