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连长——写在建军节
文/钟东
2014年国庆期间,我走亲戚,在武汉呆了一个星期,其间很想去看望一下我当兵时的连长。他叫刘家希,转业后在湖北省监利县交警大队任大队长,刚刚退休。但是,因为我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没有付诸行动。后来得知,连长于一个月后,因患重病离世。这一消息,犹如晴空霹雳,立即撕碎了我的心!那感觉,跟所有在战场痛失战友一样山崩地裂!那感觉,犹如他当年在全连军人大会上痛批我一样羞愧难当!我相信,这件事会让我后悔一辈子,这笔债我永远也还不清了。几年过去了,仿佛他还在批评我,不懂事、不清醒、不争气!只是,现在的我绝不会像当年那样桀骜不驯。
我83年参军,服役于一支专业汽车部队,常年负责川藏线运输,这种部队全凭技术说话。教导队毕业后,下到刘家希的连队,这是一支有着“川藏线上十英雄”连称号的光荣连队。刚到连队,连长就为我安排了连里技术最好的,同他在70年一起入伍的老兵带我。85年初,部队奉命开赴云南老山、者阴山前线。由于我的师傅技术过硬,执行任务时,我的车每次先于大车队出发,提前到沿途安排食宿,这叫“报饭车”,一支车队一般只有一到两台报饭车。由于不受大车队控制车速、禁止超车影响,报饭车开起来很爽,其他战友都很羡慕。三个月后,我的技术趋于成熟,连队决定让我放单。放单就是不要师傅保险,一个人开一台车。当时这在全团我同年战友里只有三人,连里有几位比我们早入伍两年的,连长的湖北老乡还没有放单。后来听说有人找到连长闹情绪,他顶住了压力,坚持上连务会集体决定。少不经事的我,不以为然,认为是理所当然,让连长很尴尬,这都是后来其他战友告诉我的。
我来自城市,家庭条件还算优越,入伍时只有17岁,个性清高自傲,懵懂犯浑是常事,是当时部队称的、标准的“兵痞子”。加之参战前部队驻重庆市区,我的姐姐就在重庆解放碑工作。不假外出是家常便饭,军容、车容、内务不整是常态,经常违反纪律,凡是开车以外的事都不想干。为此刘家希连长给过我两次处分,退伍时才知道,那都没有记入档案。他还表扬我,检讨写得好,要是不调皮,可以当文书。我说“我才不给你提包包嘞,我还想找个人给我提包包!”但是,他还是赶鸭子上架,让我教全连唱歌。教唱《满江红》时,他让我先给全连讲岳飞这首词的含义。当时的基层连队文化程度都不高,后来才明白在战区讲“还我河山”,其实就是作战动员。然而我却抱怨,“给我找些事情,我又不是耍不来!”
每次要突击运输,直接上阵地,他安排都有我。我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命硬,死不了?”
他说:“这个看能力。”我对他嗤之以鼻,从阵地下来,我总会对他冷嘲热讽,说他自己不去,贪生怕死。回到大本营重庆,部队表彰,我才知道他是要证明他的选择和决定是正确的。后来我深切地感受到作为八次突击队中年龄最小的兵,通过封锁区上阵地,是我人生中宝贵的财富。因为它教会了我令行禁止、雷厉风行、勇猛顽强、机智果敢!至今依然记得,封锁区里靠交叉路口地面的树枝指示方向的惊险,走错就可能意味着牺牲。面对鱼鳞般的炮弹坑,哨兵专门为我们总结了口诀:“拉开车距,提高车速,大坑一闭眼,小坑一咬牙。一个字——冲!”热带丛林泥泞的路面上,哪怕是车辆原地打转,跳着摇摆舞也要冲过去!
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战友为了保护一位回到后方城市疗伤的、其它部队的干部,与地方混混打架。事后,他不但不批评我们,还说我们做得对。其实打架总是不好的。
我的连长刘家希,腰杆挺直,一口湖北口音,说话语速快,走路脚下生风,做事风风火火,干净利索。他虽然严厉,但营房里经常响起他爽朗的笑声,他的风趣幽默和耿直豁达不亚于营房外的重庆人。川藏线上摸爬滚打十多年,让他练就了对付老旧装备,应付复杂路况的一身绝技。用现在的话讲,全连官兵都是他的粉丝。在他手下两年多,因为年少轻狂,总觉得他在针对我、在整我。多年以后我才悟出,其实我们早已惺惺相惜、相互欣赏。只是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来得晚了点。除了挨批评,我们俩很少单独交流,但是他教给我的,我这一辈子都受用。他是我步入社会的第一位导师,他的讲堂就是战区,他讲课的方式就是命令,对我来说还有批评和呵斥。
连长啊,您为什么在即将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离开我们?多想再听您吹响集合的哨声,多想在您面前再列一次队,哪怕您又要骂我!
连长,如果再回到从前,我一定是您手下一名指哪儿打哪儿的好兵!